第20章 許下后位
蕪歌回敬他一記眼刀:「我生平最恨擄掠女子的小人。要我帶你們出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眼波流轉地掃向崔浩和樓婆羅,「是誰出主意擄我的?」
拓拔燾不明所以地挑眉。
「殺了他。」蕪歌說話慢悠悠的,分明不帶殺氣,卻聽得人頭皮發麻。
「阿蕪!」心一急喝。
拓拔燾怔住,這才回想起她方才只吩咐了要多帶兩個人,而非三個。他微眯了眸子。
蕪歌不過瞟了心一一眼,便愈發篤定地看向拓拔燾:「殿下殺了他,擄我之事便一筆勾銷。我帶你們平安出關。」
拓拔燾身後的崔浩心虛地垂了眼瞼。
而樓婆羅卻一臉幸災樂禍:「看來崔先生是要在此地落葉歸根了。」
蕪歌順著他的話看向崔浩。
崔浩倒是面不改色,只掩在袖口裡的拳頭緊了又緊。
蕪歌笑了笑:「生得好模好樣,幹什麼不好?擄掠女子算什麼本事?」
崔浩躬身,鞠了鞠:「事急馬行田。崔某一心護主,便也顧不得什麼江湖道義。只是,說到擄掠女子。」他辯解,「崔某著實冤枉,崔某擄徐小姐時可不知小姐是女子。」
「我姓劉。」蕪歌冷了聲。
崔浩微怔,抬眸打量蕪歌。
拓拔燾一直不曾從蕪歌身上移眸,只是目光越來越冷:「姓劉也好,姓徐也好。我拓拔燾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蕪歌不懼分毫地回看他:「哦?是嗎?」
兩人對視,互不相讓。恰此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小姐。」門外,是十七冰冷的聲音。
看來,這招兵行險著是成了。蕪歌看著拓跋燾,輕柔一笑:「進來。」
拓跋燾的面色從聽到敲門聲那刻起,便越來越難看。
十七進來,掩上房門,告稟:「小姐,奴婢已經按您的吩咐,把那些人都綁了。」
那些人,不肖想,是自己帶出來的死士。強龍敵不過地頭蛇,看來,自己是小看了這個女子。拓跋燾沉了眸子:「你想怎樣?」
蕪歌笑著揮了揮手,十七乖順地站在她身後。蕪歌輕慢地笑對拓跋燾:「殿下放心,你的人一個都不會少。只是——」她拖長聲線,甜甜糯糯的聲音,卻刺得拓跋燾耳膜發麻,怒氣難平。
「想要什麼,說!」 拓跋燾萬般隱忍,才繃住沉冷的語氣。
「爽快。」蕪歌笑容愈甚,眸光帶著志在必得的篤定,「我要你身邊的位置。」
拓跋燾雖刻意綳著表情,可眸子里一閃而過的驚疑還是沒掩住。
「我要你的妻位,大魏將來的皇后之位。」蕪歌依舊慢悠悠的,可語氣聽著卻是狂妄至極。
拓拔燾哼笑:「胃口可真不小。」
蕪歌笑得有些嫵媚:「私以為太子殿下和一眾死士的性命,用區區一個后位交換,殿下很划算。」
拓跋燾又哼笑:「你就不怕本王睚眥必報,朝立夕廢,三尺白綾送你上天為後?」
心一的臉白了白,急切地看向蕪歌,卻見她一臉平靜,不,是反倒笑得更加柔媚。
蕪歌瞥一眼崔浩:「殿下不還欠我一條人命嗎?一命換一命。很公平。」她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拓跋燾,「殿下,只說應還是不應。」
拓跋燾斂笑,看著她。這個女子臉上的喬裝尚未擦拭乾凈,菜青膚色上綴著點點白皙皮膚原本的模樣。這副花臉貓似的尊容可以說是狼狽至極,可偏偏這女子氣質凌傲,恁地讓人莫名想要一睹她的真容。可是,即便是人間絕色,也休想強逼他立她為後。今日之恥,叫他堂堂一國儲君,如何咽得下?
拓跋燾心底燃起熊熊怒火,面上反倒笑意盎然:「美人如此厚愛,真叫本王盛情難卻。左不過是一個后位,誰知道本王登基后,會立幾個皇后呢?」
這話說得可真難聽。蕪歌卻不以為意,反而滿意地點頭:「子時,我會吩咐人來接應你。」她踱步,走近心一,「走吧,哥哥。」
心一和十七一左一右地護著蕪歌離開,房門即將合上那刻,拓跋燾出聲:「站住。」他盯著蕪歌的背影:「我勸美人回頭是岸,與其去肖想一個坐不穩的后位,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出關這份人情,本王日後定然回報,倒免得你丟了夫人又折兵。」
蕪歌回眸,若非容色被喬裝所掩,決計當得上「回眸一笑百媚生」。哪怕她這副模樣,剪水雙眸那一刻的清波蕩漾,還是漾到了拓跋燾的眸底。
「這個提議倒也不錯。若有朝一日,殿下不能守信封我為後,便應下我一個不容反悔的條件。」
拓跋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蕪歌已笑著回身,施施然離去。
房門合上那刻,樓婆羅急道:「主上,說不準,他們就是詐我們的。神鷹營的死士個個以一敵百,哪那麼容易被一鍋端吶。我們萬萬不能坐以待斃!」
「閉嘴!」拓拔燾冷掃一眼樓婆羅。樓婆羅見主子動了真怒,弱地噤了聲。
「若是神鷹營死士還在當值,那個女子哪進得來?」崔浩瞥一眼樓婆羅。
樓婆羅心虛地憋紅了臉,急切地想反駁卻開不得口。
崔浩進言:「殿下,這個女子有點邪氣,還是小心些為妙。」
拓拔燾瞥一眼崔浩:「是本王輕敵了。她恐怕是一早就識破了本王,只等著本王先出手,順水推舟佯裝落在本王手裡。一邊麻痹本王,一邊順藤摸瓜一鍋端了神鷹營。」他冷笑,「好個姦猾的女子。」
崔浩羞愧地垂首跪下:「是卑職大意輕敵了,卑職甘願領罪。」
拓拔燾身上的怒氣漸散,眸子卻越來越澄亮。他甚至唇角勾了笑:「視本王為獵物的女子,不少。像她這樣姦猾果敢的,倒是第一個。徐家人,果然有點意思。」
……
西廂房,房門方才掩上。心一便發怒了:「徐芷歌,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張?你可知,你行的這步棋有多危險?!」
十七聞聲垂了瞼,刻意避退幾步。
蕪歌充耳不聞地自顧自落座,也不看心一:「十七,今夜不容有失。你去盯著,切記,別驚動——」她頓了頓,才道,「徐將軍。」
「是。」十七頷首,悄無聲息地從窗口匿去。
心一見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愈發來氣:「你行動之前,能不能至少知會我一聲?」
「我若事先知會你,你可會同意?」蕪歌無波無瀾地問。
心一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自己急需念一段靜心咒。
蕪歌反問:「既然明知你不會同意,而我勢在必行,又何必問你?」
心一更噎了,順了順氣,才道:「徐大人將你託付給我,我有義務護你周全!你可想過,萬一十七失手,你又落在他們手裡——」
「那又怎樣?」蕪歌輕飄飄地打斷他,「最不濟也不過是驚動了二哥。拓跋燾比我更怕被人識破。哪怕捉不住他的痛腳,便被他利用一把唄。至少,」她笑,「這樣的初識,畢生難忘,不是嗎?」
心一已經不是噎了,他暗裡不知默念了多少句「阿彌陀佛」,才稍許平復了心氣:「你就非當皇后不可嗎?」
「是。」蕪歌答得乾脆。
心一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氣血又翻湧了。他的人生原本就像一個八卦,黑白參半。他一面是金閣寺的得道高僧,一面卻是徐司空養了十六年的棋子。他一邊念著「呵彌陀佛」四大皆空,一邊卻為了多年前,為妹妹賣命給徐司空的生契,疲於奔命。
他一直都是矛盾的,可是,自從接下看護眼前這個女子的使命后,他變得越來越矛盾,矛盾到近乎懷疑人生和信念的地步。
許是心一目光里的哀憫和無奈,太過沉重,蕪歌斂眸,避開他的目光,聲音也緩了下來:「心一,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她抬眸看著他,「我再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徐芷歌了。徐芷歌死了。劉蕪歌唯一的使命,就是回大魏為後。」
這樣平靜的語氣,不知為何只叫心一更加哀憫:「你可知,為了防止外戚專權,大魏皇室素有『子貴母死』的傳統。若你的子嗣繼承大統,你的結局就只能是死,就像我的姑母。皇后不一定是好命的。」
蕪歌笑了:「誰的結局不是死?我本就是已死之人。登上后位,我也算是給父親——」她哽住,眼眶紅了,半晌,才接著道,「母親,一個交代。我不求子嗣權貴,只求為家族謀一條退路。」
蕪歌起身,踱近心一:「父親當初答應天一大師,救助你們兄妹二人,存的就是這個心思。」
「那你呢?」心一直視她的眸底,「你曾問我,后不後悔遁入空門。我今日答你,我並不後悔。待我護你……」他實在吐不出「登上后位」四字,便改口道,「這是我答應為徐大人做的最後一件事。待此事完結,我便追隨師父雲遊四方,度過餘生。」
蕪歌讚許地點頭:「那很好啊。」
「那你呢?」心一追問,「你的餘生呢?」
蕪歌怔住。她的人生早在母親懸上那三丈白綾時,就已經終結了。爾後的日日夜夜,她想過報仇,想過雪恨,想過殺人,想過救人,卻獨獨再沒想過自己。
這世上已經沒有徐芷歌了……
她望向十七離開時,拉開的半張窗欞,正午已至,烈日驕陽順著窗口侵入房內,落下一地斑駁的光影。她垂眸看著那光影,黯然道:「待我完成使命,若我還有命,便再說吧。」
「人非草木。若你真誠待人,終究能收穫真誠。我並不是反對你接近拓跋燾。若這是你必須要做的。為何不能換一種方式?你分明知道,上位者最恨被人強逼,卻恰恰用了最下的下下策。你為何不試著想想,如何做才能成就一對佳偶?琴瑟和諧,一生有望,不是更好嗎?」
蕪歌靜靜地看著悲憫的僧人,眼眶有些發熱。她卻輕笑:「你一個和尚,幾時變成媒婆了?竟還教我如何成就佳偶。」她正色:「自古帝王皆無情。各取所需才是更長久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太困了。哥哥,你先出去吧,我想歇一會。」
心一看著眼前不可雕的朽木,暗嘆了一氣,悻然掩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