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謝謝你,劉洋
“寧寧?哪個寧寧?”李揚問。
“還有哪個,就是讓我中屍毒的那個妖怪寧寧。”銅鎖說到這,突然雙手捂住臉,低著頭嗚嗚哭起來。
我們幾個知道內情的麵麵相覷。楊姍姍不明白怎麽回事,眨眼看我們。
我疑惑道:“那個寧寧不是變鬼了嗎,怎麽能成為銅鎖的前世?”
秦丹道:“寧寧不是鬼,而是死後的屍體被高人凝煉成‘妖’。說白了就是屍體因機緣而成靈,類似僵屍、喪屍、行屍那種的。”
李揚啼笑皆非:“銅鎖的前世是寧寧。寧寧死後的屍體被煉化,自感成靈,然後這具屍體又和下一世轉生的銅鎖戀愛,發生了關係?”
“是這樣的。”秦丹十分嚴肅。
我們麵麵相覷,簡直無法想象。這不是相當於自己和自己談戀愛,自己和自己上床嗎。無法細究,比亂倫還匪夷所思。不過也難怪寧寧會勾引銅鎖,冥冥中他們之間肯定有某種感應和聯係。
“寧寧到底生前做過了什麽?”我們問。
銅鎖哭了一氣,擦擦眼淚,坐直身子。臉色變得很凝重,和往日嘻嘻哈哈不著調的樣子截然不同。很直觀的感受就是,他成熟了,長大了。
“如果太痛苦就不要說了。”解鈴道。
銅鎖擺擺手:“解師傅,我要說,說出來我才痛快,才能把怨氣發出來。我沒想到做女人會這麽苦。”
寧寧其人,生在建國後,她是一名很普通的山村婦女,卻長得很漂亮,堪稱十裏八村一朵花。成年後,一直有人提親,她也看好了鄰村一個後生,準備結婚。可就在小日子有了盼頭的時候,一場舉國的政治風浪席卷而來。她的未婚夫,那個後生,酷愛地方戲曲,私下裏和一些朋友在一起吹拉彈唱。被人檢舉,說他蓄意醜化曆史革命人物,搞資產階級陰謀小集團。被作為重點份子抓進學習班、批鬥、小學裏公審,二尺寬的皮帶照著身子猛抽,打得死去活來,折磨不成樣子。
寧寧為了救自己情郎四處奔波,求爺爺告奶奶。一位手握重權的造反派頭頭早就覬覦她的美貌,趁機提出條件,救你男人行,不過得陪俺睡覺。睡舒服了,俺就放了他。寧寧思來想去,最終選擇了為自己男人守身如玉,她堅信情郎有平反的那天。她開始往縣裏跑,還打算往市裏跑,到處找關係。
這天正要出村,造反派頭頭帶兩個革命小將把她抓住,拖到破祠堂裏。祠堂本為祭祖之地,大革命時期這都屬於封建迷信,老祖宗的牌位早已燒個精光,裏麵的香爐古董之物砸得支離破碎遍地狼藉。現在這個地方被村裏用來看管反革命。他們把寧寧五花大綁扔到後院破屋裏,頭頭指著她鼻子罵,賤貨給你臉了,還跑出去告狀,我看你有多大能耐。
當天夜裏,頭頭偷摸進柴房把寧寧給強暴了。整個過程不堪回首。說到這裏銅鎖聲音顫抖,平靜了好一陣才說道:“寧寧被一個渾身掉渣的老頭子糟踐,被男人強行衝擊,我能深深感受到她的那種屈辱!不但身體髒了,而且我的心也髒了,再也回不去了。我沒想到女人會是這麽苦。”
寧寧失去自己的貞潔,孤坐在柴房,悲痛欲絕中想到了死。臨死前,她還要再拉一個墊背的,她絕對不會讓糟踐自己的畜生活在世上。寧寧暗藏了一把剪刀,晚上一個人去了頭頭的屋子裏去勾引他。就在那男人沒有防備的時候,她用剪刀一刀一刀捅死了他。農村用的剪刀頭兒是很鈍的,剪個東西可以,但要說殺人那基本不太可能。可寧寧就愣是拿著這樣的鈍刀,用盡全力,刀刀見血,深可見骨,把男人殺死在床上。
看著一炕的血,她笑了。
由此,她也背負了殺人罪名,又被誣陷惡意顛覆大革命,省裏作為運動典型,領導大筆一揮,就地槍決。拉到後山,風蕭蕭,天藍藍,二十出頭風華正茂的寧寧跪在山坡上,看著悠悠白雲,一聲槍響,帶著無比的怨氣和不甘,死了。
死後發生了什麽,銅鎖就不知道了,他的觀想就到死亡這一刻為止。他長歎一聲:“我這也算又活了一輩子,一生兩次為人,終於知道女人是怎麽回事了。”
我驚愕地看他,這個花花公子完全變了,經過這次大機緣,相信他能改掉不尊重女性的習慣吧。
我暗暗後悔,剛才也參加抽簽好了。別人都是活一輩子,而有了三生石觀照前世,卻可以經曆兩輩子,最起碼多了幾十年的人生經驗,會對紅塵人生有更深刻的體悟吧。
解鈴把三生石留下來,準備給洪辰超度往生,這件事比較重大,他沒有急著施法,而是另選吉日。另外,解鈴師傅答應銅鎖的要求,也會對寧寧超度。這個說來很詭異,寧寧就是轉世的銅鎖,所謂的超度是針對寧寧的屍體。解鈴苦笑說,我從來沒超度過屍妖,試試吧。
李揚若有所思,他悄聲對我說,自己的研究課題又增加一項:世界上的新生物。現在已經發現不在人類正常認知範圍的生物有,轉世人、屍人等,看還能不能繼續發現。
晚上銅鎖擺席請大家出去搓一頓,吃飯時候他宣布,自己獲得了新生,以後專門從事女權運動,跟大男子主義做堅決鬥爭。我們笑著碰杯。我心裏略微輕鬆,洪辰和寧寧的公案算是了結,希望冥冥之中,她們以後不管變成什麽形態,都會有好的歸宿吧。
接下來幾天,李揚天天纏著我,追問黃泉井的每個細節,我翻來覆去自己都講煩了。李揚提出許多想法,每一個都很大膽很詭異,可在我看來毫無意義。這件事超出認知之外,細節複雜詭秘,乍看上去,似乎還存在了一些細節上bug,可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發生的。我們現在不管做什麽討論,都是空中樓閣,無的放矢,講也白講,費吐沫星子。
李揚看我懶洋洋的狀態十分不爽,告辭回家。他走了,我還能清靜點。這天我正睡懶覺,忽然來了電話,一看來電顯示————李揚,媽的,這小子陰魂不散了。
我問他怎麽回事。李揚在電話裏聲音發顫:“老劉,我終於知道黃泉井下,究竟是誰成仙了。”
我一個激靈坐起來:“我操,你怎麽會知道?是誰?”
李揚還賣了個關子:“你到我家就知道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他越賣關子我越不搭理他,我打個哈欠,懶洋洋洗了把臉。最近不用上班,按月都有錢打進賬戶,安逸得很。經曆一連串的驚心波折,終於可以坐下喘口氣了。
我把電腦打開,放著歌,一邊無聊地打開信箱。這不開還好,一看到最頂上的最新來信就愣住了。來信人是空的,而郵箱域名是個從來沒見過的地址。是不是垃圾廣告?
我打開郵件,裏麵空空的,不過附件有內容,我沒敢輕易點開,現在這病毒那病毒太多。我懶散地看看標題,上麵寫著“劉洋小友親啟”旁邊是郵寄人“林某妙生手書”。
我嚇得大叫,我操,林妙生手書?林妙生還活著?不可能啊,我親眼看到他落入深淵,萬劫不複了。
我正待打開附件細看,手機又“嗡嗡”響起來,還是李揚打來的。李揚幾乎在電話裏狂吼:“馬戈壁的,你趕緊過來,出大事了!裝什麽死狗。”
我煩得不行關了電腦,打車去了他家,哐哐砸門。李揚打開門,我一進去就嚷嚷:“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到底出什麽大事了。”
李揚拉我進書房,指著桌子上一個木頭匣子。這匣子又扁又長,本來是放衣服的,可現在裏麵空空,他讓我看什麽?
李揚指著裏麵說:“你仔細看。”
匣子裏也不是完全空的,還有一堆暗紅色粉末,看上去像是胭脂,厚厚鋪了一層。我莫名其妙,不耐煩說:“到底你讓我看什麽?”
李揚深吸一口氣說:“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在洪辰師傅的佛堂後院,一張畫後麵的牆裏,發現了一件壽衣。”
“記得啊。咋了?上麵記載了王冬梅平生和修煉經曆。”
“嗯,你還記得壽衣最後寫的是什麽嗎?”
我不耐煩:“密密麻麻那麽多字,誰記得那麽多。”剛說完,我忽然醒悟,張著嘴汗毛直豎。王冬梅那件衣服最後寫道,我若成仙,此衣必解。如果屍解成功,這件衣服不會留下,會化成一堆齏粉。
我指著匣子裏那堆粉末,磕磕巴巴說:“這就是……”
“對,那件壽衣。她成仙了。”李揚點點頭,長歎一聲,看著窗外的藍天:“我算服了。老天爺可真厲害,算無遺漏,我真是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手在安排我們的命運,一環扣一環,環環相繞,好絕妙的手筆。”
而我則沉浸在記憶裏無法自拔,洪辰的屍體懸在深淵半空,我緊緊拉住她,然後一鬆手,屍體漸漸下落,掉進黑暗裏。可能就在這個過程中,屍體化解了。我腦海裏勾勒想象出當時的畫麵,屍體在空中瞬間化為無數粉末,顆粒於黑暗中漂浮,如同浩瀚夜空中點點繁星。
王冬梅機關算盡,種種努力,終於在機緣交錯中,完成了自己一生奮鬥的目標,成仙而去。
如果王冬梅成仙了,那麽林妙生呢?
我陡然想起那封信,趕忙告訴李揚。李揚把筆記本打開,激動地搓手:“哎呦我草,意外一件跟著一件,今天趕上過年了。”
我徹底無語。進入郵箱,打開那封信,李揚下載附件。他問我,你把郵箱地址給林妙生了?
我苦笑說:“怎麽可能?我最後一次看見林妙生時,他就是個怪物,還郵箱地址呢,他不咬我我就非常慶幸了。”
“怪了,他怎麽知道你郵箱地址的?難道法力高深還可以當黑客用?”
附件是一張十幾兆像素很高非常清晰的圖片。打開之後,上麵規規整整居然寫的都是毛筆字。這字太漂亮了,一水小楷,字體圓勁古淡,賞心悅目,看上去真有一股靈動的超脫境界。
第一句竟然是:劉洋小友,謝謝你賜我後代骨血肉身,助我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