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誰造的孽啊
一向都很輕鬆歡脫的植物分子生物學實驗室,大概從來沒有過此刻這般壓抑低沉的氣氛。
因為從來沒有出過這次這樣嚴重的事故。
並沒有傷到人,也沒破了財。
卻是研一四個學生辛苦培養了五個月的轉基因番茄苗,全都被紫外燈給照死了。
那種紫外燈是殺菌用的,平時最多也隻能開上十分鍾。這次,卻整整開了一上午四個小時。眼看著原來綠油油的苗一下子都被烤得枯黃發焦,勉強背著光存活下來的那幾棵,肯定也早已經基因突變,根本不能再做實驗用了。
四個研一的小女生站在那裏,想哭都已經哭不出來,臉上的表情幾乎是麻木的。
整個研究生生涯,能有幾個五個月。
這些東西都沒了,就得重頭再弄,成功率卻又不是百分之百。那她們,還能畢業麽……
“三喜啊,怎麽那麽大意呢。”盧廣福動了動嘴唇,老半天才開口。
他中午剛要下班,就被幾個學生哭喪著臉情緒很激動的給堵到辦公室裏了。說剛才一來實驗室發現紫外燈一直開著,苗都死了。上午沒人來做實驗,隻有三喜師姐一個人早晨來過這裏。
雖然沒直說,但意思也很明顯了。肯定是金三喜不小心開錯了燈,或者是開了紫外殺菌之後忘記關了。
其實他知道此刻根本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且他也知道金三喜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誰都有疏漏的時候,他本不想責怪任何人。可看看研一那四個女學生有些激動得到快要崩潰的反應,就算他再疼愛金三喜,也不能不暫時先給個說法。
“不是我弄的!”任憑麵對的是平日裏再尊敬再敬愛的阿福,此刻很是衝動的金三喜也無法控製自己情緒。
難怪這麽個本來和她沒什麽關係的事非要找她當麵回來一起解決呢,感情是找她來伏誅認罪的。
這算什麽,批鬥會?
幹嘛一個個都用那種義憤填膺的神看著她!
什麽紫外燈,什麽番茄苗!她承認上午一開始隻有她一個人來實驗室,可她連植物培養間的門都沒摸過,更別提進去開燈了!
就算她進去了,難道她會犯那麽白癡的錯誤?搞笑呢,竟敢鄙視她的智商。
死G大破G大,樓裏連個監控都不給裝,害的她在這裏被冤枉也解釋不清!
“不是你難道有鬼?”遠遠站在另一邊的的陶馨月很不屑的冷冷扔出一句,“一大早我們其他人就集體去野外采集種子,後來是一起回來的,那屋的鑰匙,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吧。嗬嗬,做了,卻不敢承認,這不是你金三喜的風格吧。”說完,又很鄙視的投了個白眼過來。
“我相信三喜不會弄錯的!”沒等三喜自己辯解,田苗苗先忍不住了,在實驗室的這麽多人麵前,尤其是導師也在場的情況下,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大聲的說話,“咱們不也沒親眼看到是三喜開的燈嗎,又憑什麽一口咬定!”
“那你幫她給個說法好了!”陶馨月繼續咄咄逼人,“是那燈的開關,自己跳上去的?”
“反正,反正我就是相信三喜!”田苗苗咬了咬唇,一臉不服,卻實在也沒想出充分的理由。她恨死了自己嘴笨,關鍵時刻一點忙都幫不上。
“都別吵了!”超高分貝的一聲尖吼一下子蓋過了屋子裏的所有雜音,“我說了不是我弄的,我根本連那個屋都沒進!你們想讓我幹活,想讓我出力,想讓我怎樣都行,就是別想拿我沒做過的事來冤枉我!我是打死都不會承認的!”
說完,也不管導師盧廣福還坐在那兒呢,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包就直接跑了出去。
“金三喜你別太過分!”身後陶馨月的聲音緊隨著響起,可跑出去的人還是頭也沒回。
實驗室裏的氛圍更尷尬了。
田苗苗本來想追出去的,卻又怕這幫人私下裏商量出什麽對三喜不利的結果來——畢竟,係裏有規定,給實驗室造成嚴重損失的人是要被處理的。所以她必須得在這兒堅守著,就算嘴笨也得咬緊了牙關幫三喜辯解。
其他人,也都是神色各異,卻沒人再出聲。
良久,肚子被餓得咕嚕嚕叫喚的盧廣福終於摸了摸垂下來的雙下巴,先是輕輕咳嗽一聲緩和一下尷尬氣氛,隨即開口,“行了,先都回去吧。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你們幾個,也先別太擔心,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感受到導師投在她們身上慈愛的目光,幾個人也稍稍放鬆了情緒。其實她們也知道,以她們老師的性格,如果因為意外導致實驗出了什麽差錯,本來也不會難為她們的。
又何必在剛才用那樣的眼神看三喜師姐,也沒說一句寬容和求情的話,隻希望能把責任全推到三喜師姐身上。
忽然間就有些後悔了。
三喜師姐,平時對她們是那麽的好……
眾人點了點頭,誰也沒再提金三喜的名字。
田苗苗總算是一顆心平穩落地了,暫時鬆了口氣。而陶馨月的目光剛才盯在了其中一個叫童小珍的師妹臉上,閃過一抹疑慮。
至於氣得肺子都要炸了的金三喜,一路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裏,等到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跑進了圖書館。於是逮到角落裏的一個座位就坐了上去,手機一關,趴在那裏蒙頭大睡起來!
奶奶的,剛回來G大就出來這麽亂糟的事,真煩躁!懶得去想,先睡飽了再說。
這一覺,一睡就睡到了太陽落山。若不是胃裏空的胃壁都快要粘在一起,她估計得睡到閉館才能醒。
本想第一件事就去食堂胡吃海喝一頓,卻到底忍不住把步子邁向了實驗室的方向。
不知道阿福下班了沒有。
說到底,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性無賴的金三喜了,怎麽今天又犯了毛病。再憤怒,再不爽,也不應該當著他的麵那樣。
不管怎樣,都應該給他一個交待不是麽。
清者自清,阿福不是隨便冤枉人的人。她總應該心平氣和的去和他解釋清楚……
她到了阿福的辦公室門前,卻有點小沮喪。阿福沒在。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氣得不願意來了。
忽然間覺得,再餓,也沒了胃口。
眼睛一瞄看到走廊裏實驗室的門縫裏露出一絲光,她緩緩的移著步子湊過去,很快就聽到了裏麵的說話聲。
應該是那個叫李丹的小師妹在和家裏打電話。
李丹是她們實驗室最小的,長得也小。性格和田苗苗有點像,溫柔又膽小。
“嗯……我知道,我也相信三喜師姐,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可是實驗……媽,你別擔心,過年我肯定是能回去的。至於寒假……沒事,這不冷,我能一直堅持住。”
“嗯,嗯,我知道,您不用囑咐我了。我一定不會再怪三喜師姐的,她對我的好我都記著呢。”
電話那頭的李丹母親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李丹雖然又抽泣了兩聲,卻顯然是在聆聽著對方的教誨,學習著怎樣來處理這件事。
僅僅是這幾句話,卻莫名的,字字觸在了金三喜的心底最深處。
她從小是一個接近於被拋棄的孤兒一樣的人,從來沒有母親可以在她遇到各種問題時,能給予她一兩句安慰和教導。
如果有的話,她也就不會像當初那樣刁蠻任性不講理,活成那個墮落荒唐的樣子吧。
媽媽,那是個多遙遠的名詞啊。她那個媽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
還有,這次的這個事件,確實是挺嚴重的。不知道倒底是誰幹的,有意還是無意,可真是作孽啊。
五個月的努力結果,她當然知道弄出這樣一批苗來有多麽的不容易。那四個師妹畢業論文的主要內容就靠那些苗了,
自始至終她都隻顧著憤然於自己被冤枉,卻到此刻才理智的把重點放在這件事的嚴重程度上。抓不抓到罪魁禍首又怎樣,想到解決辦法才是最重要的吧。
聽李丹的意思,是要寒假不回家在這裏補實驗了。
可是,李丹的家好遠的,那樣,她就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她母親了。
她的母親,肯定很想她的吧。
有個疼女兒念女兒,每天都在家裏盼著女兒回家的母親,該是多麽幸福的事。
金三喜忽然吸了吸鼻子,竟然發現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站在那裏沉默了好久,最終深深的歎了口氣,一轉頭,走進了對麵另一間黑漆漆的實驗小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