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家鼠和野鼠
而角鬥士本人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論單打獨鬥,冰風暴絕不畏懼任何對手。
問題是仆兵。
冰風暴這邊的仆兵,是僅僅用了五天時間,臨時拼湊起來的。
來自豪門大族的挑戰者,他的仆兵卻是家族豢養多年,訓練有素,戰技嫻熟的。
——在圖蘭語中,鼠民,也分「野鼠」和「家鼠」。
像葉子這樣,居住在遠離黑角城的小山村,雖然是窮鄉僻壤,卻也山高皇帝遠,並不受氏族老爺們的直接管理,平時只要繳納足夠多的曼陀羅果實,充當「血稅」,就能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黑角城不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但是,黑角城畢竟是一座擁有數百萬人口的輝煌大城。
想要維持這樣的城市日常運轉,勢必需要無數的工人、雜役和奴隸。
很多又臟又累,對提升戰鬥力沒什麼幫助的活計,流淌著榮耀血脈的老爺們,是不可能親自去乾的。
是以,黑角城裡還生活著比氏族武士更多數倍的鼠民。
生活在老爺們眼皮子底下的他們,當然都有各自的主子。
這就算是「家鼠」了。
很多軍事貴族,都豢養著比主子更多十倍的「家鼠」。
除了充當雜役,也會訓練成仆兵,充當主子們的爪牙。
很多家鼠代代相傳,從幾百年前開始,就一路服侍某位主子。
他們對主子忠心耿耿,也深得主子的信任。
雖然氏族武士不可能像孟超這樣盡心儘力,傳授「家鼠仆兵」們發力方法和戰鬥技巧。
但這些「家鼠」常年追隨在主子的左右,耳濡目染之下,肯定比葉子這樣,生長在荒野深處的少年,能學到更多東西。
再說,「家鼠」吃得總比「野鼠」好點。
光是主子指縫裡漏下來的殘羹冷炙,圖騰獸的骨頭渣子什麼的,就比上百顆曼陀羅果實,蘊藏著更多的靈能了。
最關鍵是配合。
跟隨同一個主子的家鼠仆兵們,很多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
彼此間的配合,當然比孟超、葉子、蜘蛛這些,十天半個月前才認識,五天前才組隊的「野鼠」們,要默契得多。
「一定是卡薩伐搞的鬼,他就是不想看到,我拿下哪怕一場勝利!」
冰風暴怒不可遏。
但是沒辦法,所謂角斗,在圖蘭文明中,原本就是全民性質的娛樂活動。
觀眾不僅僅是觀眾。
只要看得血脈賁張,狂性大發,任何人都可以下場,向角鬥士發起挑戰。
其他觀眾只會為挑戰者的勇氣喝彩,興高采烈地參與新一輪的賭局。
絕不會在乎,這裡面有什麼陰謀詭計。
而對鐵皮家族這名年輕氣盛的挑戰者來說,冰風暴也是最好的對手。
因為五族爭鋒即將開始。
在這個節骨眼上,所有名聲不顯的貴族子弟,都要想方設法,揚名立萬。
名氣足夠響亮,家族才能順理成章將更多仆兵交給他。
來自其他族群的武士,也才會對他服氣,心甘情願聽從他的號令。
在角斗場里擊敗強者,自然是揚名立萬的最好方法。
身為血顱角斗場的王牌,冰風暴有著足夠響亮的名氣。
而不擅長指揮的她,貌似又是很容易在團戰中落敗的「軟柿子」。
就算這位來自鐵皮家族的貴族子弟,本身的實力不如冰風暴。
但只要他能扛住冰風暴一輪疾風驟雨的攻擊,讓手下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家鼠仆兵」,將冰風暴這邊一看就是烏合之眾、鬆鬆垮垮的「野鼠仆兵」打得落花流水,甚至屠戮殆盡。
裁決者十有八九,就會宣判貴族子弟的勝利,冰風暴的失敗。
那麼,「一戰成名」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甚至有資格按照圖蘭人的習俗,改個名字,叫「擊敗冰風暴的人」什麼的。
心思電轉之下,意識到自己不但被卡薩伐陰了一把,還被貴族子弟當成了踏腳石,叫冰風暴如何能不火冒三丈,氣得發抖。
孟超卻依舊滿臉平靜。
甚至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再沒人比親手調製葉子、蜘蛛等「野鼠仆兵」的他,更清楚這幫貌似平平無奇的傢伙,究竟有多麼可怕。
他向葉子等人轉達了這個消息。
沒想到,葉子等人,包括老成持重的蜘蛛,都變得群情激奮。
「是那些『家鼠』!」葉子等人咬牙切齒,雙目赤紅。
「咦?」
這下,輪到孟超愣住,「你們和這些『家鼠』有什麼深仇大恨,怎麼一聽到他們的名字,連後腦勺上的毛髮都豎立起來了?」
「當然,這些『家鼠』最可惡!」
葉子攥緊了拳頭道,「我們這些生活在遠離黑角城的村落里的人們,沒有一個不恨他們的!」
經過葉子的解釋,孟超才知道,「家鼠」和「野鼠」的矛盾由來已久,雙方積怨很深。
在繁榮紀元的時候,雖然「血稅」非常沉重,但氏族武士通常是不會直接針對鼠民,以折磨鼠民為樂的。
命令鼠民繳納大量血稅,以至於很多鼠民都在採摘曼陀羅果實時摔死和累死。
又或者強迫鼠民去深山老林里,吸引圖騰獸,方便氏族老爺們狩獵。
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直接折磨鼠民,欺凌弱小什麼的,並不能讓氏族武士感受到樂趣。
反而是一種恥辱,有可能招來祖靈的不滿。
在氏族武士眼中,鼠民就是一條條的小蟲蟲。
強者的眼裡,是不應該有小蟲蟲存在的。
「家鼠」卻不同。
生活在黑角城裡的鼠民,和生活在窮鄉僻壤的鼠民,原本應該是同類。
但黑角城裡的鼠民,卻總覺得自己身上殘留著老爺們鞭撻的傷痕,還隔三差五能吃到老爺們漏下來的殘羹冷炙,因而高人一等。
他們在黑角城裡挨了主子的教訓,日夜都必須戰戰兢兢,提心弔膽地伺候,一旦有機會離開黑角城,奉了主子們的命令,到「野鼠」的村落里執行任務時,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放縱天性,盡情發泄的機會。
主子們要徵收一千顆曼陀羅果實,他們就敢要三千顆甚至五千顆,哪怕運回黑角城之後,一半都吃不了,餵豬喂狗,活活爛掉,都不管他們的事。
主子要徵召十名苦力,去黑角城的鑄造工坊做工,他們就敢向村裡張口要三十個,非要全體村民都跪下來苦苦哀求,滿足他們一切過分甚至變態的要求,他們才肯「大發慈悲」,將人數從三十個,降至二十個。
主子進山狩獵,需要鼠民將圖騰獸吸引出來,原本也沒什麼特殊要求,來幾個牙齒都掉光的糟老頭子也無所謂,反正送死而已。
這些心靈扭曲的「家鼠」,就非要村子里交出十歲以下的孩子,說是孩子細皮嫩肉,能更快把圖騰獸引出來。
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就是這個道理。
提到這些狐假虎威的「家鼠」,沒有一個「野鼠」不恨得牙痒痒的。
最讓野鼠們怒火中燒的是,他們的村落慘遭屠戮,和這些「家鼠」也脫不了關係。
——氏族武士們常年居住在黑角城和別的氏族大城,對窮鄉僻壤的環境並不熟悉,也不知道某個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莊,究竟能搜刮出多少兵源和苦力。
但經常到村裡來收稅和抓丁的「家鼠」們,卻是一清二楚。
是以,當曼陀羅花開,黑角城發布「大徵召令」之後,這些「家鼠」就充當先鋒,進村向野鼠們宣布了老爺們的旨意。
這些傢伙,平時就飛揚跋扈,張狂到了極點。
背後扛著「大徵召令」,更是囂張得鼻孔朝天,一進村就鬧得雞飛狗跳,恨不得榨乾「野鼠」們骨頭裡的最後一滴油脂。
忍無可忍的「野鼠」,不免和「家鼠」發生衝突。
落荒而逃的「家鼠」,回到氏族武士面前,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便添油加醋地告狀,宣稱這些野鼠都是貪生怕死,羸弱不堪的東西,不可能給氏族帶來半點榮耀,反而,只會浪費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寶貴的食物。
「我的村子,就是被『鐵皮家族』的家鼠們,引來野豬武士毀掉的。」
蜘蛛面無表情地說。
收縮成針尖的瞳孔,卻隱隱有些發紅。
「我也是!」
「我家也是!」
又有幾名鼠民仆兵站了出來,喉嚨就像是吞了一顆燒紅的煤球般沙啞。
野豬人和鐵皮家族的凶名赫赫,可見一斑。
雖然對狐假虎威的家鼠和臭名昭著的野豬武士,都充滿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但對手的強大和兇悍,還是令這支臨時拼湊的鼠民戰隊,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無論脫胎換骨的葉子,還是身為資深獵手的蜘蛛,都感覺指尖酥麻而顫抖,隱隱不受自己的控制。
孟超卻笑起來。
「這不是很好嗎?」
他掃視著包括葉子在內的二十九個「野鼠」,淡淡道,「向平日里欺凌你們的,鄙視你們的,奴役你們的,壓榨你們的,殺死你們的親人,毀滅你們的家園,還要永遠騎在你們和你們子子孫孫頭上的雜碎們復仇——為了這樣的理由而戰,豈不是比一場單純的馬戲,要痛快得多,也刺激得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