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硬幣的兩面
實驗日誌到此為止。
底下是高野寫給孟超的一封信。
「孟超同學，我說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意識轉移實驗，將為人類文明開啟全新的進化之路。
「現在，我將過去半個月的實驗日誌發給你，今後也會不定期傳輸新的實驗日誌過來，希望你能轉交到咱們農大的專家手裡，相信對他們正在進行的研究，能起到一定幫助。
「礙於實驗條件所限，很多數據的測量都不太準確，能採用的研究方法也非常簡陋，但至少，我得到了最新鮮的親身體驗，這是在任何高端實驗室里，都無法得到的。
「經過半個月的適應，我的靈魂和全新的身體，已經完成了磨合。
「我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智慧提升了，很多苦思冥想多年的難題都迎刃而解，一路攻克了不少生命科學的難關，總結出了大量演算法、公式和磁場構造的模型。
「我將這些成果都壓縮發給你，如果信得過我，你可以隨意修鍊，相信能幫你突破全新的境界。
「如果信不過我，也可以轉交給農大武道和生命科學院的『玄武』宗岳院長，在他的指導下進行修鍊。
「代價當然是有的。
「幻痛越來越嚴重了。
「智慧也忽高忽低，我在一天二十四小時內隨機進行了五次標準智商測試，得分差異極大，說明我的神經系統和靈魂的融合併不完美，甚至，身體和靈魂隨時有可能再度分離。
「記憶似乎也變差了，每次從休眠中醒來，有那麼十幾分鐘，我都不太記得人間的事情。
「不知道是因為身體和靈魂不兼容的緣故，還是我遠離人群，在黑暗中獨居了太久的緣故。
「我恐怕真會變成一個怪物，甚至墮落成惡魔吧？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開始實驗之前，我就已經預見到了這樣的結果。
「有幾次，從腐臭的黑暗中蘇醒時，恍惚間，我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千瘡百孔，倒斃在叢林里的游擊隊員。
「在被敵人槍決之前，這個游擊隊員對圍觀的民眾留下遺言。
「我們走後，他們會給你們修學校和醫院，會提高你們的工資和福利，這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為我們來過。
「呵呵，守護神和惡魔，原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如果沒有惡魔的話，守護神絕不會心甘情願去守護人類的。
「『超凡者是人類文明的戰刀』，『強者的鮮血要為弱者而流』，多麼動聽的口號啊，但越是動聽的口號，越不會無緣無故就美夢成真。
「普通人不能眼巴巴等待著超凡者的守護和拯救。
「如果普通人的手裡不能緊握戰刀，胸膛必將迎來刀刃——有可能是來自怪獸的，也有可能是來自超凡者的。
「普通人必須擁有成為惡魔的力量，才能制衡和鞭策超凡者，讓超凡者將這兩句口號變成現實，一起開創更美好的未來。
「所以，我願成為子彈，我願成為戰刀，我願成為徘徊在超凡者心頭的惡魔。
「當然，我不知道自己的信念，究竟能堅持多久。
「或許，隨著幻痛越來越強烈，靈魂和身體不兼容的問題會陸續爆發，用不了多久，我會徹底瘋狂，迷失自我。
「在那之前，我會將自己的坐標和弱點都發送給你，請你帶一隊超凡者來消滅我，順便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的力量。
「注意，千萬不要獨自前來，否則我有可能殺死你。
「等我死後，希望由你來主持解剖和收割工作，我相信你的技巧，一定能破解蘊藏在我體內的全部奧秘，幫助我們的文明乘風破浪，不斷前進。
「沙蟲博士，新紀元56年5月13日。」
郵件戛然而止。
孟超深吸一口氣，起身關上燈，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想象自己就是一條擁有人類靈魂的巨大沙蟲，離群索居，在黑暗的土壤深處蟄伏，進化，思考。
「所謂妖神……」
孟超喃喃自語，「究竟是什麼啊！」
……
次日清晨。
孟超搭乘呂絲雅的跑車，去異獸調查局設立在城西的一處訓練營。
一路上，呂絲雅神采飛揚。
「謝曉磊這個人，還是有些手段的，他猜得一點都不錯，上頭並不想把高野變成怪獸這件事鬧大，這會對生化調製派造成嚴重打擊，又令剛剛偃旗息鼓的符文機械派再度蠢蠢欲動。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紛爭，再度點燃的話，對龍城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所以，這時候如果能有一家企業挺身而出，收拾掉『靈創生物』這個爛攤子，即便是你家的『超星資源』這樣的小公司，上頭也會不遺餘力支持。
「我覺得謝曉磊的提議很有吸引力和操作性，技術不提，至少他本人都是一員商場上身經百戰的大將。
「『超星資源』並沒有什麼運營方面的人才吧？你父親就不說了，秦虎也就是個二把刀，靠他那套江湖義氣，公司規模做不大的。
「如果謝曉磊能負責『超星資源』的運營，我相信數年之內，公司規模擴大十倍都不是問題。
「當然，這樣野心勃勃的商場老手，未必是你、你父親和秦虎能夠駕馭，稍有不慎，引狼入室，鳩佔鵲巢的可能性的確存在。
「所以，還是看你對自己有沒有信心咯，如果你實在害怕自己壓不住謝曉磊，我倒是不介意吞掉『靈創生物』的。
「喂，我說了半天，你一直托著腮幫子，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一半深沉一半憂鬱的樣子，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孟超，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就算我們之間的雇傭關係早已終止，我好歹大你幾歲，算是你姐吧，你這是什麼態度！」
孟超終於收回目光。
指著窗外道：「看那裡。」
呂絲雅微微一怔。
朝窗外看去，發現道路兩側的摩天大樓上，玻璃幕牆組成了巨大的屏幕。
屏幕里，是一則超凡塔製作的巨幅動態廣告。
畫面一閃，出現一名滿臉絡腮鬍的資深獵殺者，在荒野深處和怪獸激戰的場景。
當這名獵殺者浴血奮戰，終於一刀了結了怪獸的性命時，他回過頭來，對屏幕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我是超凡者！」
畫面一閃，場景變成了發電廠，只見在一座座巨大的熔爐內，火焰彷彿岩漿擁有生命，跳動著無比激烈的舞蹈，唯有依靠超凡者的生命磁場死死壓制，極不穩定又狂暴無比的火系晶石，才能通過重重轉化，變成電力，傳輸到千家萬戶。
辛勞工作的超凡者們，被烈焰熏得滿臉黢黑，同樣面對鏡頭，滿臉笑容：「我是超凡者！」
畫面再閃，這次變成手術室。
醫生雙眸緊閉，口中念念有詞，周身繚繞著數十柄柳葉刀、止血鉗、縫合器等各種手術器械，片刻之後，忽然睜眼，淡定道：「我是超凡者。」
接下來，又出現了好幾段畫面，都是奮戰在各行各業的超凡者。
最後，大屏幕上出現了兩行字：
超凡者是人類文明的戰刀。
強者的鮮血要為弱者而流。
「最近超凡塔的廣告越來越多了，整天在大街小巷，翻來覆去播放這兩條口號。」
呂絲雅有些奇怪地看了孟超一眼，「有什麼問題，你該不會是第一次看到吧？」
「當然不是，電視和直播平台上，經常播放這兩條口號相關的宣傳片，超凡塔還把這兩條口號寫到橫幅上，搞得滿城都是，想看不到都不行。」
孟超頓了一頓，道，「我就想問問，你相信這兩條口號嗎？」
呂絲雅「噗嗤」笑出聲。
孟超皺眉：「什麼意思，你不相信這兩條口號，覺得都是騙人的？」
「我沒這麼說，你別冤枉我。」
呂絲雅道，「我倒不是不相信這兩條口號，只不過……」
孟超道：「只不過什麼？」
呂絲雅想了想，道：「這麼說吧，你有沒有看過超凡塔或者生存委員會在大街小巷張貼廣告和橫幅，上面寫著『太陽是圓的』？」
孟超皺眉：「當然沒有，這算什麼問題？」
「是啊，當局絕不會喊出『太陽是圓的』這種口號，因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抬頭一看就知道。」
呂絲雅繼續道，「那麼，你有沒有見過超凡塔或者生存委員會說，『血氣方剛的男青年，一定要去追求既漂亮又有錢的女孩子』？」
「……」
孟超道，「沒有。」
「是啊，沒有，也根本不可能有，更沒有任何必要有，因為不用當局宣傳，血氣方剛的男青年，只要有可能，就一定會去追求既漂亮又有錢的女孩子，哪裡還需要打什麼雞血，喊什麼口號呢？」
呂絲雅說，「明白了吧，像『太陽是圓的』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不用喊口號；像『追求漂亮有錢女孩子』這種符合人性的事情也不用喊口號，那麼，你覺得我相信當局正在大力宣揚的這兩條口號嗎？」
孟超嘆了口氣：「說了半天，你還是不相信。」
「錯，我相信。」
呂絲雅狡黠一笑，「只有我先相信這兩句口號，才能逐漸讓越來越多的超凡者都相信這兩句口號，而等到絕大多數超凡者都相信了這兩句口號，我到底相不相信，就不重要了，懂了吧？」
孟超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以此來掩飾自己根本沒搞懂呂絲雅究竟什麼意思。
跑車在城西一棟灰撲撲的二十層寫字樓前停下。
大樓前的牌子上寫著：怪獸研究所數據統計中心。
隱藏在這塊貌似平平無奇的牌子後面，就是異獸調查局的訓練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