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可是下雪了

  那一晚上,花九雖然很想不睡覺守著息子霄,但經過卜老先生的把脈,確認是喜脈之後,她便不得不去休息。


  她半點不嫌息子霄身上的血腥味和藥味刺鼻,就那麽爬進床裏邊,避開他的傷口又緊緊挨著他,十指相扣,微側頭,長久地凝視著他的臉沿,最後才緩緩地閉眼。


  春夏秋冬四個丫頭,在花九被帶入天牢之時,他便早做了安排,現在估計都已經在昭洲了,故黃桷鎮這邊,隻有後來到的行雲流水和追星,以及鳳靜帶的一些人。


  晚上息子霄需要人照顧,花九又必須休息,要是其他人,誰也不放心,鳳靜隻得勞累點,在屋子裏看著,隨時注意情況。


  寅時,息子霄渾身滾燙,果然發燒了,鳳靜打來涼水,不厭其煩地給他敷額頭,這般動靜都沒驚醒花九,可想白日裏的事情,讓她累的慌了。


  卜老過來瞧了次,又重新開方子,煎了藥,給意識不清醒的息子霄灌了下去。


  如此一番折騰,到天漸明的時候,息子霄身上的溫度冷卻下來,燒退了下去些,花九一早就猛地睜眼,瞬間清醒無比。


  她爬將起來,替換鳳靜,行雲做了點熱粥,花九撐著多吃了些,就呆床頭,她每隔半個時辰就輕喚息子霄幾聲,似乎很怕他就那麽一睡不醒。


  日出東方,鳳靜進來說,他們必須立馬離開黃桷鎮,昨天閔王留了人查探息子霄的生死,而鳳靜從陡崖邊帶走息子霄時,又被太多的人看到,這會已經不安全了。


  息子霄還沒醒,不適移動,但也隻得那麽做。


  行雲流水找了個板車,將息子霄平躺地抬了上去,盡量不動,隻這會的功夫,鳳靜的人馬早毀了昨晚的痕跡,一行人趁著天色尚早,急急出了黃桷鎮。


  一路上,花九才有時間問鳳靜,昨天是怎麽回事?她確定息子霄是跌落陡崖了的。


  鳳靜淺笑了下才道,“息七早安排好了,包括讓閔王以為他跟你是一起跌懸的,那陡崖有個地方其實有凹陷,息七落下來的時候,我找人在凹陷那裏守著拉了他一把,自然落下的就隻有馬兒而已。”


  “那崖底沒人?閔王的人一下去查探便知真假。”花九皺著眉頭,看著板車上的息子霄。


  “誰說沒人的,定是有一男一女夫妻的屍體在下麵而已,穿的衣裳還是你和息子霄的。”鳳靜眉梢挑了下,他眉宇的鬱色在早上的日光下像是熠熠有光的碎琉璃。


  看著花九略為意外的神色,他又繼續道,“放心,不是草菅人命,買的屍體,找了和你們身形相似的,而且落崖後,自是看不出容貌的。”


  有歎氣輕聞,“阿九,息七算是……費盡心機了……”


  花九默默不言,她同坐在板車上,眼也不眨地看著息子霄,一會拉一下他的手,一會瞧著他薄唇幹涸地起了幹皮,又給倒點清水沾濕了潤潤,仿若她不做點什麽,便是覺得手腳無處安放,連心頭那股子一直縈繞不去的酸澀都無法散去。


  路麵不平整,盡管行雲車趕的很慢,但還是有顛簸,眼瞅著沒一會,息子霄胸口的箭傷就又浸潤出鮮血來,一層一層的衣衫都給染成了暗紅色。


  “卜老,卜老,為什麽這傷口還在流血?”花九轉頭就問,清淺的杏仁眼眸有毫不掩飾的擔心。

  卜老上前來看了一眼,撫了下花白的胡子,“息七媳婦,別擔心沒事的,閔王臂力驚人,且弓弩穿透力乃兵器之最,若不是息七一直貼身穿著你做的那個軟甲,這一箭下去,怕是我也無能為力,那箭穿透了護心鏡時,被卸了大部分的力道,所以雖然這傷口看著嚇人,但並沒有穿胸而過,隻是傷了髒腑,一會他醒來,隻要養著就沒事了。”


  聽卜老這麽說,花九才算鬆了一口氣。


  “不過,倒是你要多養養,前三月很容易胎氣不穩,晚點我給你開個方子,平時多注意,別累著了,你如今可是雙身子。”卜老笑眯眯地對花九道。


  他給花九仔細地把過脈了,脈相很好,由此可見上次小產之後,息子霄將花九養的不錯,身體比懷之前那一胎還好些。


  “卜老救命之恩,花氏和夫君皆沒齒難忘。”花九沉吟半晌,隻得蒼白的說了這麽一句話,她心裏感激,但總覺隻是嘴上說說,太沒誠意。


  卜老擺擺手,示意花九別在意。


  騎馬走旁邊的鳳靜輕笑出聲,“阿九怎麽就不感激我呢?好歹我也算幫襯了你們夫妻倆。”


  花九扯開嘴角笑了,她眉目灼灼,在柔和的晨光之中像是白玉發出的蒙蒙清光,“自是感激的,下次蹭早飯的時候,讓子霄不趕你出去就是了。”


  鳳靜似笑非笑,他看了依舊還沒醒的息七一眼,哼哼了兩聲,算是應了。


  待到晌午,一行人已經離昭洲很遠了,鳳靜便讓人紮了帳篷,這些東西他竟也都帶了預備著。


  息子霄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他一睜眼,拉著花九的手就問,“九兒,可是……下雪了……”


  花九一愣,她看了眼帳篷外麵豔陽高照的天氣,不明白息子霄的話是什麽意思。


  “我看見,你躺在雪地裏,衣衫破碎,身下的血將雪染紅,睜著眼睛看著我,好似在問我,為什麽不早點,還有恨意……”


  花九如遭雷擊,她再動彈不了一絲,聽得自己的聲音帶著空泛地問,“你還看到了什麽?”


  息子霄虛弱地抽了口氣,他的視線焦距在花九身上,“胸口很疼……”


  花九不知他是真的傷口還是怎麽,她小心地扒開他衣衫,瞧了眼,沒出血,“你受傷了,自然疼的。”


  息子霄隻是看著她不說話,良久之後他似乎意識清明了點,餘光瞟了眼帳篷外麵,“我是做夢了?這天怎會下雪。”


  “嗯,你是做夢了,我很好我一直在,還有孩子,你摸摸,卜老說長的很好……”花九咽下眼角的濕潤,她吸了下鼻尖,將息子霄的手放置在自己小腹上。


  “嗯,”他似乎想笑,但渾身都乏的很,隻才說了這麽幾句話的功夫,就一陣疲倦襲來,“不準走開……”


  他嘟嚷著這幾個字,就又昏睡了過去。


  花九不敢大力呼吸,確認他是真睡著後,她才低低地哭出聲來,滾燙的濕鹹淚水從麵頰滴落,吧嗒吧嗒地就盡數砸在息子霄的手背上,最後便是冰涼而寒疼。


  這就像是有些秘密,你原本以為隻是你一個人在沉重的背負,這世間無人可知,但忽的有一日,他跟你說,我知道了。


  不用其他的言語,隻那麽一句話而已,就已經是救贖。

  花九哭了有多久,她不知道,隻是最後累了,便躺下挨著息子霄,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和溫度,暈暈然的休憩了會。


  鳳靜欲進來,但在門口瞧著花九的背影,他還是退了出去。


  息子霄隔日再醒過來的時候,氣色好了很多,隻要沒大動作,那傷口便不會有事,於是,行雲流水便張羅著趕回昭洲去,鳳靜卻是隻能送到此處,他要回京城,免得閔王起疑。


  卜老開了數個方子,有息子霄用的也有花九保胎的。


  一行人就此別過。


  誰都知道,這輩子息子霄和花九是不會再踏足京城的,就連鳳靜之後的親事,也是來不了的。


  沒人流露出難過,恍若平常的拱手告辭和轉身,相背而馳,最後越離越遠,身影就此消失在天地之間。


  人和人的聚散離合,也都大抵不過如此。


  息子霄還是躺在馬車裏,花九陪著他,行雲流水趕車,追星在前麵探路。


  幾人相安無事,因為走的慢,三天之後才進的昭洲城。


  這期間,息子霄的傷口又數次裂開,留了一灘子的血,花九無法,隻得暫時回息子霄娘親當初的那個二進小院,找了大夫來又看了次,按著卜老的方子抓藥。


  兩人一個養傷,一個養胎,每天麵對麵一起喝苦死人的藥汁,息子霄竟然也覺得這日子不錯,瞧著花九喝完藥之後,那皺得跟什麽似的眉頭,他就覺得樂。


  當然從他麵上是看不出來的,相處久了,花九卻能一眼就將他心思給瞧了去,所以每次,兩人一起喝了藥,她就自個端了蜜餞之類的東西,自顧自地吃,半顆也不給息子霄。


  起先息子霄還裝裝可憐,博得花九同情和心疼,逗弄她,如此幾次後,花九理也不理他。


  春夏秋冬是直接被送到小湯山去的,這一遭,得知花九有了喜脈,秋收便下山,悄悄回來隻說是要給兩人多做好吃的養著。


  所以當息子霄箭傷已經開始結痂,他腰際都多了圈肉,花九反倒瘦了點,她害喜的厲害,根本吃不下多少的東西。


  以前自個麵對困境之時,她吐了之後,在艱難,也要死撐著吃點東西,但這會在息子霄麵前,她百般嫌棄,心口泛酸,硬是嬌氣的什麽都不肯吃,非要息子霄好生哄上一翻,她才肯吃丁點,比息子霄還像個需要照顧的傷患一樣。


  他們回昭洲的消息自然誰都沒說,一應吃食用度,皆是在昭洲的尚禮悄悄采買之後,大晚上再運過來,時不時大白天過來趟,隻說幫不在了的東家打理院子,整個昭洲安安靜靜,半點沒被京城勢力動蕩給波及到,當然關於息子霄和花九可能不在人世的消息也沒人清楚。


  待息子霄身子好了大半,不管如何動作,傷口都不會裂開之後,偶爾有信鴿從京城那邊飛過來,息子霄回的少,他瞅著花九日漸隆起的肚子,眼底都是滿滿的溫柔,“九兒,我們去小湯山?”


  花九手撫了下肚子,最近她比往日能吃了點,她看了看息子霄手裏從京城來的消息條子,半點不好奇的就道,“也好。”


  息子霄毀了紙條,狹長鳳眼有暗到灩斂波光,“去小湯山,可是誰也不告訴的。還有,閔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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