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年過中旬的帝王說,斬了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帶給人的卻是生和死的天差地別,從他嘴裏發出,輕若落羽,落在他人身邊堪比泰山壓頂的沉重和絕望。


  花九從不絕望,她緩緩起身,打直背脊,那雙像淺墨稀薄的杏仁眼眸直視了整個大殿。


  端坐主位的皇帝,不怒而威但又冷漠寡情,坐他左手邊的皇後,一身風華雍容,下邊坐的便是如貴妃之流,個個冷眼旁觀,皇帝一怒殺人,再是正常不過。


  但花九隻朗聲道,“那還請皇上將皇商花家一同抄斬!”


  滿場嘩然,從來,誰不是犯事後,生怕連累自個的家族,撇清關係還來不及,而花九卻是請求連家族一起抄斬。


  皇帝的視線刷的落到花九身上,銳利的讓她幾欲感到有鈍刀割肉的鈍痛感,她仍不退縮半步,“花家家主花業封明知其妻為玉姓,還執意娶之,這是蔑視天家威嚴,花家老夫人操持這樁婚事,同等視之,幾天前,花老夫人讓花氏回花家,要將花氏娘親玉氏牌位請進祠堂,這更是公然挑釁皇上的顏麵,如此便是不忠,此等不忠之人,當殺之!”


  當殺之!當殺之!

  擲地有聲的幾個字,激起殿中的千層巨浪,花九眼尖的看到挨著如貴妃坐的一妃嬪臉色瞬間就變了,看著花九冷的嚇人,花九心知這人便是二皇子的母妃梅妃了。


  “花氏?”帝王唇邊有捉摸不透的淺笑,他垂著眼看著花九,儒雅又威嚴的眉目間深沉的仿若深海,“你是威脅朕?”


  花九從皇帝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的異常情緒波動,她斂了下神依然斬釘截鐵的道,“不,花氏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皇帝繼續問。


  花九敏銳的捕捉到梅妃暗恨的視線,她權當沒看見,唇線揚了下,就更高聲的說,“至少,花氏不敢私賣軍需!”


  話落,便是死一樣的寂靜,殿內之人表情各異,精彩紛呈的很。


  “你說什麽?”隻聽的皇帝冰冷如霜的聲音一字一頓的響起。


  花九卻什麽都沒說了,她隻隱晦的用眼波瞅了如貴妃一眼,便垂著頭不發一言。


  如貴妃福至心靈,她看了看花九一咬牙站了出來,從袖中呈出張奏表向皇帝道,“皇上,這是小六日前欲上奏的表文,因事關重大,不敢交由他人之手,臣妾原本想昨晚就送到皇上手裏,哪想……哪想……昨晚竟發生了那樣的事……”


  “呈上來!”皇帝臉色陰沉又寧靜,像極暴風雨之前的黑沉。


  立馬就有長相妖嬈的太監甩了下浮塵,到如貴妃麵前,取了那奏表,送至皇帝的手裏。


  花九看見那太監的相貌,愣了一下,剛才她沒注意,這會細看了才發現這太監竟然是九千歲,上官美人的主上。


  許是察覺到花九的注視,九千歲眼皮子一抬,兩束刀劍般鋒利的眸光掃了花九一眼,又很快垂下,半點異常也沒表現出來。


  花九卻心下沉了沉,她出嫁那日的意外,便是這九千歲的突然插手,那這次,不知九千歲是否也會幹涉其中?


  “混賬東西!”皇帝幾個呼吸的時間就看完奏表,他一怒,當即摔了那奏文。

  皇後心頭大跳,直覺不好。


  果然,皇帝冷冷的眸光看了她一眼就轉向花九,沉吟半晌,怒火隱忍之後才又問,“花氏,你一婦人,從何得知?”


  花九悄悄在衣袖中舒展了下手指,這個時候她才鬆了口氣,知道自己死不了,她若不死,那麽便是楊家楊屾的死期。


  “前幾日,花氏父親花業封來過花氏府上,當時父親以為花氏和夫君感情淺薄,便欲做主讓花氏和離,話語間說和二皇子有交情,想將花氏再許給雲大將軍兒子雲翔,但花氏和夫君感情甚篤,花氏便拒絕了父親的提議,這之後,花氏祖母也到過府上,言談之間祖母不小心露了嘴,祖母說,隻在數日前,二皇子截獲大皇子一批物什,竟然是軍需之物,由此花氏才得以知曉。”花九說的很慢,她力求每一字每一句都斟酌半晌才說出來。


  “隻是不知是何人,在得知花氏無無意知曉這等事後,就有……就有……那等奸邪之徒,晚上過府威脅花氏,讓花氏不得聲張,幸好花氏夫君還會些拳腳,這才幸免於難。”


  花九這般膽大妄為的胡編亂造,也不直接說是大皇子想滅她口,才執意有今天這等致她死地的事發生,她隻說有人威脅他,其他的自然讓皇帝自己去想,而將二皇子拉下水,便是認定皇帝會詢問梅妃,更或者召見二皇子對質,但這種難得有給大皇子落井下石的機會,二皇子又豈會否認錯過,他自然巴不得就此能借私賣軍需之事將大皇子扳倒才好。


  “梅妃,你可知情?”不出花九所料,皇帝轉頭就問一邊的梅妃。


  梅妃在花九開始說花家之時,腦子就已經在轉動了,皇帝這麽問,她反應不可謂不快,當即便到如貴妃麵前挨著跪下道,“請皇上恕罪,景謙也知事關重大,不敢輕易下結論,故想待有進一步確鑿的證據後再稟明皇上。”


  梅妃的反應和回答都在花九的算計之中,早在上次息子霄跟她說二皇子截了大皇子的東西時,她便已經決定不管那東西是什麽,她都要讓那東西變成軍需,為此,息子霄和鳳靜兩人好生布置了幾天,連如貴妃呈給皇上的奏表都是特意安排的。


  皇後和大皇子謀算她,她同時也在算計他們,孰勝孰負,那就看誰的心計更高一籌。


  隻是冷宮瀾封殿裏的那太後,卻在她意料之外。


  “宣景謙。”皇帝冷聲道。


  皇帝要見二皇子景謙,花九半垂的頭陰影覆蓋之下,有淡薄的笑意若隱若現,二皇子一到,這一局,大皇子便輸定了。


  這當,皇後終於反應過來,她聲音尖利的道,“不可能,本宮皇兒豈可那般糊塗,定是你們汙蔑他。”


  皇帝閉著眼睛,微仰頭,似乎就養起神來,對皇後的質問根本不理睬,其他人亦是不言。


  “是你,花氏,明明是你這玉氏後人進了宮,讓那位知曉後念及往事,瀾封殿才會走水,太後……”皇後想將局勢扳回來,便咬著瀾封殿失火的事不鬆口。


  “閉嘴!”然而皇後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猛然睜眼的皇帝打斷,他似乎對太後晦莫忌深,聽不得那兩字。


  花九捕捉到皇後不小心露出的言詞,什麽“念及往事”,她便斷定這剛薨斃了的太後定和玉氏有不淺的關係。

  “花氏,起來。”皇帝開口,他看著花九視線依然冰冷,花九甚至在他眼底深處看見了真切的殺意,有那麽一瞬,對她這個玉氏後人,他是真動了殺心。


  想到這點,花九隻覺背心有冰涼,她能掌控了這局,但對有關玉氏和太後之事,她一無所知,便無從下手。


  二皇子景謙來的很快,花九這還是第一次見他。


  和皇帝四五分像,翩翩公子,一身書卷氣,倒像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雅士。


  顯然去宣的人早將事情大致經過跟他說了遍,他一到大殿,就先行撩起衣袍跪了下來,“父皇,請賜兒臣欺瞞之罪。”


  “哦?”皇帝眼皮子也沒抬,他隻那麽淡淡的挑高了尾音。


  “是,啟稟父親,兒臣最近也吃睡都不安生,這私賣軍需之事,兒臣怎麽也不相信會是大哥會做的事,定是有人瞞著大哥做下的,所以兒臣希望能找出了證據在稟告給父皇知道。”二皇子景謙一開口說話,那話語間就有天生的高貴之感。


  “那證據呢?”皇帝接著問。


  聽聞,二皇子便麵露羞愧之色,“兒臣無能,還沒找到。”


  這番的言詞,聽的花九都想拍手稱道,先是在皇帝麵前表現出十分的手足之情,再是沒有證據,那麽便是說,這私賣軍需之事還是大皇子最有嫌疑。


  哪樣的好,都在皇帝麵前表現了。


  皇帝一拍案幾,那茶盞都震地跳了幾跳,“給朕宣那不爭氣的東西進來!”


  立馬便有太監急匆匆地出去了,皇後麵帶哀切地瞅著皇帝衣袖道,“皇上,景隸他自幼識大體,又怎會做出這等事來,還請皇上明察。”


  “是啊,父皇,兒臣也相信大哥。”二皇子連忙接過話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讓皇後多言了去。


  皇後眼底有怨毒之色一劃而過,她將這殿中的所有人挨個看了遍,便猛然將全部的怒火都朝花九衝來,“花氏,你竟敢撒下彌天大謊,糊弄皇上,你是何居心?”


  花九還沒來得及說話,如貴妃便不讚同了,她站到花九身邊就道,“姐姐這是什麽話,阿九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麽居心,充其量也就是會調幾手香而已,姐姐為何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咄咄相逼,甚至還說若阿九調的香品,您不滿意了便要廢了阿九雙手,倘若真沒了這手,一個調香師父豈不就是廢了,況且皇上之前還禦封了阿九二品聖手,這不是讓天下人恥笑麽!”


  如貴妃這話裏話外,連阿九都叫上了,末了,說到不忍心處,還用帕子掩了下唇。


  花九依然那麽站立不動,從頭至尾她仿若旁觀的第三者,看著這出她謀劃下的局如何上演,她身在局中,心在局外。


  反倒是皇後,突然就收了怒火,她似乎突然就心有計較,拂了下長袖,又姿態優雅地坐下,淡淡地瞟了如貴妃眼道,“如妹妹說的什麽話,我也是聽聞坊間傳言,玉氏香品如何的神奇,想見識一下罷了。”


  皇後是句句不離玉氏二字,到這地步,她都還企圖用這兩字刺激起皇帝的怒意,端的是鍥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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