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枕邊妾

  黑夜,有月。


  輝光如水之下,是一條紅綢金繡的女子腰帶,點點金光閃爍迷離,紅若朱砂,白瓷指尖從頭劃至尾,便連指腹那一點都似乎沾染了猩紅。


  花明軒動作緩慢一點一點的將那腰帶纏繞在手上,每個指頭,每個縫隙,密密實實,他神情溫柔,眼眸暖人,那腰帶纏繞到手腕才算到了尾端,然後他放下寬大的袖子,將那手完全的遮掩住。


  他今天見著她了,還是那般眉目清冷,素白臉沿,甚至他看清了她眼梢有了笑意,因為另外一個人。


  他以為自己會控製不住上前,即便隻是站到她麵前喚一句“大妹妹”,也是好的吧,可是他隻是心如死水,即便有波瀾,那也是在萬丈深淵之下。


  現在的花明軒,早不是當初的花明軒。


  他摸了摸右臉頰有發垂落遮掩的那道疤,眼簾垂下,眸底又是深深淺淺的黑暗一片。


  “公子……”輕若鸝鶯的聲音恍若石子落湖泊的響起,有香風襲來。


  花明軒神色一斂,臉上已經沒了半絲溫情,渾身有冷意,如若以前他似從水墨之中走出來的玉竹,那麽現在,便是冰雕的秀竹,俊美如常,卻靠近不得。


  “明日,您可是要去香行會?”青柳低眉順眼,她餘光瞧著站木窗邊的花明軒,有陰影投落的臉上,麵頰處就有薄粉的桃紅。


  月下看美人,自然美。


  然花明軒隻抬眸,看了青柳那雙杏仁眼眸一霎,他便低低地喝道,“過來。”


  纖細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青柳小步上前,站在花明軒麵前,她便期期艾艾我見尤憐的喚了聲,“公子……”


  冰冷的指掐上小而尖的下頜,花明軒容許自己隻沉迷了那麽一瞬在那張和花九有六七分相似的臉上,隨後他便一揮手,“下去。”


  唇畔翕動,青柳還想說什麽,但是她根本不敢反駁,她一心愛慕這個男子,也滿心懼怕這個男子。


  她行了一禮,倒退著走了幾步後,轉頭又看了看花明軒,驀地就奔到他麵前噗通一聲跪倒在腳下,“公子,您若心苦,便將奴家當作花……”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花明軒臉一下就沉了下來,甚至睫毛尖都掛出了霜,他扣著青柳的手臂,拉起她,扯著她的頭發,凶狠地吻上,不帶憐惜,不帶柔情,隻有苦澀。


  青柳身有顫抖,她閉上那雙眼,眼角有濕潤和笑意。


  她一直都知道,他帶她在身邊,不過是因為她的臉,圖個念想而已,但,那又如何,隻要她愛著他就夠了,即便他曾經將她扔進深山老林,即便她因此差點給野狼吃掉,但她還是愛他,從他像天神一樣在生死之際又站到她麵前,跟她說,“我留你一命……”


  此生,她便已經是為他花明軒而活。


  “滾!”唇齒間有鐵鏽的血腥味,花明軒推開青柳,表情陰的嚇人。


  待青柳跌跌撞撞出門後,花明軒撩起衣袖,看了眼手腕上的紅色金繡腰帶,轉眼便猛地踢翻屋中的桌子,茶壺茶盞碎了一地。

  那一夜,他依然未眠。


  同樣未眠的還有息子霄,他摟著花九,看了一夜她安靜恬淡的睡顏,眼不帶眨。


  他確定今天出龍鳳樓的時候看到的那人一定是花明軒,對這個素有天才之稱的男子,在很早以前,他以息先生身份跟著寧郡王身邊,出入花府,那時他便察覺到了這人對花九的感情。


  不純粹,但又深沉。


  最主要的是,花九以前跟他關係不錯,兩人頗有默契,息子霄也知道,花明軒是花家唯一得到了花九承認的人,他雖能肯定花九對自己有感情,但卻不確定之於花明軒,花九又放了幾分的心思。


  而且,他即將啟程去漢郡,少則七八天,多則十來天,剩花九一個人在昭洲,還在花明軒也到了昭洲的情況下,他覺得自己該給花明軒找點事做,要讓他無暇他顧為最好,省得對他的人動歪心思。


  這一日,花九睜眼,身邊的位置已經涼了,她怔了一下,明天息子霄就要去漢郡了,她想不通還有什麽事能忙的一早都不叫醒她就出去了。


  “秋收……”花九朝門外喊了下,披起衣服就下地起床。


  “夫人,”秋收應聲進來,端了熱水,不等花九問她就開口道,“姑爺說是去龍鳳樓了,讓夫人先用膳,不用等他。”


  花九點了下頭,半點不疑他,她到膳房,就見秋收今早做了清粥小菜,而且一早就做了她愛吃的涼菜,她一不注意,就多喝了碗粥,正撐的慌,不想這時候息子霄帶著鳳靜走了進來。


  花九起身,掃了眼秋收還沒來得及收拾地桌子,半點沒覺得讓客人看到這一幕的尷尬,她照例如常的給鳳靜行禮。


  “恰好,我還沒吃用膳,我順便喝碗粥,阿九不嫌棄吧?”鳳靜眨了一下眼,嘴角帶笑。


  “不嫌棄……”


  “嫌棄……”


  花九和息子霄同時開口,說出截然相反的回答,她瞧了息子霄一眼,見他已經自己拿了碗筷,將裝菜的盤子盡數拖到自己的麵前,顯然是真嫌棄鳳靜吃白食。


  “我又沒問你,息七,你好意思,一碗粥而已,我給你那個金元寶還不夠麽?”鳳靜自然也不客氣,說著就自己動手起來。


  花九朝秋收使了個顏色,秋收立馬將花九吃的碗筷撤下,趕緊又去多準備幾個小菜。


  花九站一邊,時不時為息子霄夾點菜,動作再是自然平常不過,鳳靜看在眼裏,讚在心裏,從前他就一直覺得息七太冷了,幾乎都快讓人忘了原來他也是一個人,而現在的息子霄,有花九為伴,他這次過來,便發現了他明顯的變化,至少和他抬杠的時候都多了。


  “阿九,有個事,昨天忘了跟你說了。”飯罷,鳳靜端著秋收上的裝著白開水的茶盞,十分愜意地抿了口,盡管他現在心情還不錯,但眉心的憂鬱之色一樣如往常的濃鬱。

  花九看向鳳靜,臉上有疑惑。


  “昭洲五月會有一場調香大賽,勝者能作為昭洲第一大家,來年可能會得到直接進貢香品到皇宮裏的資格,而在五月大賽之前,四月會有一場小規模的初賽,我聽息七說你的暗香樓遇到了困難,我個人覺得這是你的一個機會,不管香行會也好,花家也好,隻要你在大賽中脫穎而出,自然能讓那些跳梁小醜閉上嘴巴。”鳳靜喝完一杯水,斂著眼皮,除了眉目的輕愁就再看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花九心思飛快的轉動,原來調香大賽之初,還有一場初賽,前世她隻關心最後一場的比賽,這初賽之事根本就不知道,而今,如鳳靜所說,這便是她一直在等的時機。


  “阿九,別奪冠,脫穎而出就好。”一旁的息子霄眉頭皺了一下,就拉過花九的手道,言語之中有不為人知的擔心。


  聽聞這話,花九看了鳳靜一眼,眼見他不多言,她才對息子霄道,“為什麽不奪冠?要脫穎而出,隻要得了第一,便那自然萬眾矚目了。”


  “息七是對的,”聽花九這樣說,鳳靜插嘴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花九一瞬就懂了,對於最後的奪冠者,肯定是幾大勢力爭相搶奪,性命保不保得住都難說,更何況她還身懷玉氏配方。


  “我明白了,我會注意分寸。”花九點頭應下。


  不能奪冠,又要引人注目,那便隻有棋出險招,出其不意了。


  因為第二日便要到漢郡去,息子霄好鳳靜吃完飯,兩人就又出去了。


  花九閑來無事,想著鳳靜說的四月初賽,這已經是三月中旬了,估計等息子霄從漢郡回來,也就差不多了而已。


  她到香室,看著上次息泱給的那塊蘇合香,腦子裏快速的過濾過一些不合適的配方,想了半天,她拾筆,隨手寫下一配方,斟酌許久,又在配方上刪刪減減,在心裏徹底修改配方一遍後,她便要開始動手實踐。


  有了上次花容從香品看出她所使配方之事,花九便格外小心,爭取再調製時,都將玉氏配方改良一番,即便現在玉氏配方的事已經不是秘密,但她還是不想風頭太過。


  青柳突然到來的時候,花九剛淨了手,從香室出來,調製了半天,就沒成功一次,她拍了拍身上不存在香粉沫,才抬眼就看到青柳亭亭玉立地站在院門口,和她相似的眉目,清淡地看著她,然後斂衽行禮,“大姑娘,好久不見。”


  花九感覺有光影如梭地穿過空洞的風孔,就發出烏拉烏拉的聲音,她麵前似乎浮現花明軒的臉,以及最後是他滿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模樣,她聽見自己說,“是的,好久不見,青柳。”


  脆若鶯鳴的輕笑聲像是風中響動的金鈴,傳進花九的耳朵裏,是青柳在說,“奴家現在是明軒公子枕邊妾,也算和大姑娘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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