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我許前世今生來世
水兮煙低著頭,雙手捧臉,當真欲走,哪想,花九眼尖一眼就看到那發髻間的珍珠流蘇花鈿,她喝了聲,“站住!”
話落,水兮煙頓了腳,她緩緩抬頭,有風拂過,遮掩的發絲散開,就讓人看到那張被兩耳光給扇到紅腫的臉來,她看了花九一眼,視線便落到息子霄身上,眼淚瞬時就落了下來,又委屈又半分可憐的模樣,“七郎……”
那聲喚,飽含的痛楚就是旁邊的下人都聽聞的一清二楚,就有那些個不忍心地偷偷撇開眼。
息子霄不為所動,他就那麽半個身子護在花九麵前,眼眸都沒抬一下,專心瞄著花九那小手心,似乎想瞧瞧被扇的痛了沒,倒是花九一把推開他,到水兮煙麵前,冷笑一聲,“沒個禮數的,公子都不會叫……”
她這麽說著,趁其不備,一伸手就摘下那珍珠流蘇花鈿,水兮煙的發髻像瀑布一樣散落下來,她側了下視線,確認息子霄看不到,然後那芙蓉麵上就有惡毒之色,“別太得意,花氏,今日之辱,他日必報。”
杏仁眼眸斜睨著,那瞳中的淡色是抹冰花,漂浮無根但是冰寒,“我拭目以待。”
她同樣回敬一句,將那花鈿擲在地上,圓潤的珍珠彈跳幾下,發出輕響,在晨光下有晶瑩的色澤,花九伸腳就狠狠地踩踏上,末了,腳尖還碾了那麽幾下,一副花鈿卻是壞了個徹底。
水兮煙身子發抖,她唇都白了,但轉眼,她推開花九,淚眼婆娑地看著息子霄,好叫他看清他夫人是如何欺辱了她的,緊接著,她暗中使巧勁,五指用力,就欲在與花九錯身相撞的時候,碎了她肩胛骨,將這兩耳光的仇給報回來。
卻不想,息子霄從頭至尾都在警覺著,眼見水兮煙麵色不對,電光火石間,他一拉花九,將她扯進自己懷裏,冷聲厲色的道,“你這般妒婦,豈能做我正妻!”
水兮煙一擊落空,她正心有狐疑,息子霄剛才的動作太快,她不得不重新審視,就聽得這般訓斥,一轉念,便抬起更為淒清的臉來,麵上哀色濃鬱,“七郎,水兒福薄,今生無緣,隻許來世。”
話還未完,水紅的搖曳身姿就已經遠去,隻留這一字一音的繾綣悱惻落在風中,讓人不禁想感懷,好一個癡情命苦的女子,反觀花九,就十分讓人不喜了。
杏仁眼眸眯了眯,花九看著水兮煙離開的方麵,冷颼颼的視線一掃周圍的下人,嚇的那些人趕緊低頭匆匆而過,她揚了下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息子霄,正想說什麽——
“前世今生來世,我許夫人。”眼神觸及花九唇際,息子霄立馬就先將話說出來,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對花九,一個和自己一個聰明的人,那就不能有半絲的不坦誠。
聽聞前世,花九眸色一冷,就有紛揚下落的細碎雪片在眸中深處下落,最後都化為一片淡色的白,無邊的寂寥肆意蔓延生長,一眨眼,就能開出囂媚又刺人心神的纏枝花朵來,“前世啊,你許不了……”
花九說這話的聲音很小,就是離的這般近,息子霄也沒聽清楚,但憑感覺,那不是一句很好聽的話,而且他不喜歡現在花九小臉上的表情,仿佛在她身上隔絕了他的靠近,有什麽事,他是無法參與進去的。
他捏了捏她的小臉,將花九的注意力喚到自己身上,“水兮煙,會武,你小心,剛才很險。”
這話讓花九想起剛才息子霄假意對她訓斥的那瞬,她心中一動,“剛才她對我下黑手了?”
息子霄點頭,斜飛入鬢的眉都皺了,在風流的眉宇中折出川字紋理來。
花九嗤笑了一聲,她記下這點,回頭就想著要多調製幾樣香品防身才行,然後她眼眸灼灼地看著息子霄就問,“你也會?”
“嗯,”息子霄應了,他很自然地拉起花九的手,這才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她手就涼了,他就沒見過這麽怕冷和身子不暖的人,“幫我換藥。”
隨意找了個借口,就朝菩禪院走,他隻是想和她呆一個屋子裏,無人打擾,即便不說話,那也是覺得心有安寧的。
花九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眸色閃了一下,她覺得自己該甩開,可是息子霄手心真暖和啊,理智最後還是屈服在身體誠實的反應之下,還是牽著吧,至少比手爐好用。
息子霄的傷,好的很慢,許是天冷又不透氣的原因,隻那些細小的皮肉傷結了痂,其他稍微深點的,都還能看到傷口血肉翻飛,有血水浸出來,他仿佛根本沒有感覺,不知道痛一樣,花九蘸了藥膏上去,就連她手指頭都被那藥膏給燒的火辣辣的,但息子霄就是吭都沒吭一聲。
“不疼麽?”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問。
“疼,”他在她麵前,最先學會誠實,“每天都疼。”
花九數了下,胸口上最深的那道是個刀傷,從左肩胛橫貫到肋下,那傷已經被線給縫合過了,但看著還是個駭人的,背上還有道被箭矢洞穿了的傷口,也還沒愈合,平素看他就跟個沒事的人一樣,誰能想到身上會有這麽多的傷,即便日後好了,那也是要留下疤的。
“夫人嫌棄,為夫有疤?”息子霄鳳眸垂著看花九小心地給他上藥,那一向隻會調製香品的指尖看的久了就能看出溫柔的意味來,他沒錯過剛才她眼裏一閃而逝的深沉之色。
花九屏著呼吸,湊近了將息子霄胸口那傷上流出的血水給攢盡了,然後才神色認真的挑出一團藥膏,用指腹抹開,塗在那傷口上,她做事一絲不苟,猛然聽到息子霄這樣問,她淡然地搖了搖頭,垂落的青絲就拂過息子霄裸露在外的胸膛肌膚,帶來一種從心尖上像閃電一樣躥起的酥麻。
“夫人……”息子霄輕喚,黑曜石的眼仁越發的黑邃,那墨藍細邊都泛出幽光來,他情不自禁地伸指,卷起她那一撮青絲,在指頭上打著圈,然後舒展放開,又打圈,如此反複,充滿溫柔又纏綿的氛圍。
但這種美好的靜謐瞬間被一踹門之聲給破壞!
一身藕白色衣衫的息華月像一輪尖銳新月逆著光出現在門口,門是他踹開的,病態白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怒色,在他身後還有稍作整理的水兮煙。
“七弟,你是不是該給我這個做大哥的一個交代?”一上來,他便是責問,儼然不複之前兄友弟恭的情義。
息子霄眼線弧度暗了,在他身上隱隱有一種暴風雨般的寧靜,“阿九,先出去。”
他未回答息華月的話,隻是輕聲對花九道。
花九唇邊有笑,那笑未達眼底,就已冷凝成冰,她看著水兮煙,就有狠色,但還是順從的聽了息子霄的話,先行出去,和她一起退出來的還有水兮煙。
房間門被關死了,無人知裏麵那兩風月無雙的男子交涉了什麽,隻是偶有聽到根本聽不清的怒吼,以及茶盞被摔碎了的聲音,這下,不用去親眼見證,都知道息大公子和息七公子為一女子而鬧翻,想必不出一個時辰,這種閑言碎語就會傳的整個息府都是。
“水姑娘,好本事,一來就讓如此友愛的兄弟為你反目。”花九站在門邊的台階之上,俯視台階下邊的水兮煙,眸中有輕蔑之色。
聞言,水兮煙還有輕微紅腫的臉上蕩開了絲笑意,她瞧著花九,唇邊是更為不屑之色,“過獎,兮煙也隻是一心待七郎,才容得他心中一席之地而已,比不得夫人正妻。”
這話便是在大赤咧咧的跟花九示威了,你為正妻又如何,連一席之地也沒有,便是什麽都不是。
花九這下是真的笑了,她眼眸末梢都笑的開出初春裏明媚的花兒來,“原來水姑娘竟覺得現在這樣不錯啊,占著大哥的妾之位,與幼弟纏綿,這樣的事果然不是一般正經家世的女兒家能做出來的。”
花九這話也惡毒,踩著水兮煙從前的風塵身份下死手,管你背後是不是有二皇子撐腰,還想對她下黑手來著,那便不能放過了去。
果然,水兮煙聽到那話,臉白了白,她提起裙擺,上前幾步,與花九並立而站,“花氏,你以為你自己算什麽,想你死的人多的去了,總有一天,你會落到連風塵姑娘都不如,想必到時候會有很多人樂意玩上一把。”
當即,花九眼神帶冰,銳利的能將人活生生的給撕裂了去,水兮煙的話又她翻起前世死時的記憶,她伸手,抓住水兮煙的頭發,就充滿狠厲的想要將她往一邊牆上撞去——
但,那手才剛抓到水兮煙的發,便被一隻白若月光清輝的大掌給截了去,“弟妹,你這是要做什麽?”
息華月話中寒意明顯,眉目之間的溫柔不複,連帶那清朗星眸都有深沉色澤在浮浮沉沉。
花九唇抿的死緊,她眼神若毒蛇,幽深冰冷,“這筆賬先記著,我會先讓很多人和你玩一把。”
她撂下狠話,猛地甩開息華月的桎梏,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進了房間,嘭的甩上了門。
“夫人,沒事,”息子霄上前來,挑起她小而尖的下頜與之對視,“為夫給你,討回來。”
然這話並未撫慰到花九半點,她啪的打掉他的手,幾步到床前,拉了錦被將自己渾身一裹,倒進床裏,就若冰珠落地崩碎的道,“出去!”
知道花九剛才受了委屈,息子霄哪裏肯走,眼見那被子已經將花九裹的來看不到半點,狹長的鳳眸中黑光恍若水銀的流躥而過,就有絲縷的暖意升騰而起,化為片片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不出去。”
他這樣說著,順勢脫掉靴子,長腿一伸,就同樣躺到床上,連被子帶人的都給擁進懷裏,末了,摸到花九腦袋的位置,幾下扒拉,終於看到點青絲的時候,他低頭湊近了道,“夫人手調香,報仇殺人,還是為夫來做。”
聽聞這句話,花九本欲掙紮的身子安靜了,良久之後,依然靜默無語,隻是那被子裏的人兒將自己給蜷縮的成更小一團,像隻奶貓睡覺時候的姿勢,挨著背後那從未聽到過的心跳鼓動,一時之間,剛才有的不好情緒瞬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