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英雄美人

  他會殺了你們所有的人……


  那小倌貌美清秀的臉上有猙獰之色,他眼眸灼亮的像是有一簇火焰在裏麵熊熊燃燒,然那團火焰在幾個呼吸的時間後,逐漸冷卻熄滅,最後他看著花九的方向,嘴角還有扭曲的不明所以地笑意,倏地就咽氣了。


  春生連拉帶扯地將手腕上那冰冷像蛇一樣的手給扯下來,大著膽子仔細看了會,回到花九身邊又趕緊扶著她道,“死了,姑娘。”


  花九麵有微寒,那小倌不會平白無故就說這麽一番話,而且還是看著她說的,那話中“他”又誰?息五爺?還是段氏?


  這事透著古怪,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花九遂對那兩婢女道,“抬走吧。”


  那兩婢女磕頭言謝,急忙忙地又抬著小倌的屍體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花九極淡的瞳色幽深如墨,和著黑夜,竟出奇的渾然一體,“春生,明你去打聽打聽,那小倌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春生點了下頭,眼見冬夜露重,“姑娘,還是趕緊回院吧,您身子差,容易邪風入體。”


  花九自是不逞強,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還知道,想著秋收做的那些帶藥味的湯汁,她就覺嘴裏淡的沒味,明就是年初一,估計在息府就她一個人大過年的還喝藥,旁人見了她,都要遠著走,生怕染了晦氣去。


  一夜無話,花九身子虛,晚上睡的比任何時候都沉,她醒來的時候,習慣性地看了窗外一眼,眼見外麵日光明媚,卻是個大好的天氣。


  她在春生的服侍下,也穿上新的冬衣,嫩黃的妝花素麵小襖,配上水紅的五彩絲絛絡子,下是湖藍軟紗群,裙擺繡著隨風飄拂的柳絮,走動之間,便活靈活現的當真似看到剛抽芽的柳枝,這鮮活的顏色看著就是個喜氣的,但又不顯太過,和花九的身份再合適不過。


  知道花九一向不喜繁複的妝麵,春生就簡單地綰了個朝雲近香髻,堪堪插了對紅豔珊瑚珠鑲嵌冰玉包邊的花鈿,那花鈿有小巧精致的蝴蝶銀片垂落下來,形成一副相互追逐的流蘇,夾雜在如墨青絲中,偶有環佩之聲,便讓花九那張太過素白的小臉有了絲瀲灩之色,氣色都覺得好些了。


  末了,春生似乎還不滿意,她將花九按在妝奩杌子前,用簪子尖挑出丁點淡粉的胭脂,指腹揉散了,在花九臉頰處輕輕一抹,那臉上就又添了薄粉,淡色的眼波流轉之間,不經意的都帶出絲絲隻有女子才有的媚來。


  花九似笑非笑地看了春生一眼,這丫頭平日裏依著自己裝束簡單,心裏估計早就不滿了,要不然這會怎麽什麽都往她那張麵皮上弄,也不嫌麻煩,她現在還得養著,這對外可是說在一直休養中,息府大大小小的宴請之事,她可是不去的。


  “姑娘,今天可真俊。”秋收端著早膳進來,多看了花九幾眼就讚道。


  “再嘴貧,過完年我就拉你配小廝去。”花九瞧了一眼,發現還是加了藥味的東西,細眉就皺起了。


  秋收自是不當花九這話一回事,這種類似的她家姑娘已經說了很多次了,她盛了碗糯米粥,遞到花九手裏,“婢子剛過來的路上,看到息大公子在院門口站了一下,婢子問他可是有事,結果息大公子什麽都沒說,轉身就走了,臉色還是慘白慘白的,很不好的樣子。”


  花九攪動粥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若無其事的攪著,“日後,他若再過來,別理他,當沒看到。”

  說到底,花九還是不能介懷丫丫因為息華月而死的事,她昨天一清醒過來就想明白了,息華月那般聰明的人,又怎麽可能因為心急就魯莽幹出打草驚蛇的事來。


  隻怕是那蛇他也是故意驚動的,為的便是以丫丫下餌,釣出這幕後黑手來,誰想,那凶手被驚的過了,不出幾個時辰就動手了,連周密計劃一番都沒有,這恐怕也是息華月疏忽了的地方,即便他有派人看著丫丫的房間,連秦老媽子都被下了迷藥睡得什麽都不知,何況其他人,那晚上,丫丫那小院,就沒有個醒著的人。


  丫丫死了,他的餌被吃掉了,於是,凶手依然還在逍遙。


  所以,花九這會根本不想見他。


  因為是大年初一,老太爺祖屋那邊在晌午的時候象征性的差人過來問候了幾句,還帶了些吃食過來,花九回謝,又將一些再是普通不過的香品用綢帶綁成喜慶的模樣,囑咐春生幾個派人給每個院子都送一份過去,至於他們用不用,她倒不在乎,反正這禮節她是做到了,隻是免得落人口實而已。


  雖然是過年,但外麵還是冷,本想到香室調調香,秋收硬是拉著不讓她去,說什麽要休息,練字吧,沒半個時辰,春生就要來收筆,就連她難得的想繡繡女紅,到府裏來一起過年的蘇嬤嬤隻要一看到那老臉瞬間就沉了。


  她無法,隻得到息子霄從前的書房,隨便找了基本裹著佛經外皮的閑雜遊記本來打發時間。


  好在她覺得自己要閑的長黴的時候,元宵節要到了,她的身子也日漸大好,至少吃的飯菜是正常了,再沒一股子藥味,而息府,許是因為是過年節氣上,也沒弄出什麽幺蛾子,一時之間平靜下來,花九倒覺得這靜的實在詭異不習慣,仿佛那幾房的人不蹦躂幾下,她都覺得不太正常了。


  眨眼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這日是要府裏所有的人都到祖屋那邊吃元宵,花九推脫身子未完好就沒去,她才不想看見息府那一幫子的人掃了興致,臨著晌午時分,她帶著春生,換男裝,從後門摸了出去,今天是跟封家封墨約好的時間。


  坊間很熱鬧,還沒到晚上,就已經掛出了許多的彩燈,還有燈樹,大街上舞龍舞獅,踩高蹺,跑旱船的好不熱鬧,偶爾成群結隊還紮著總角的小孩呼啦跑過,就能聽到遺留在風中的歡歌笑語。


  春生緊緊拉著花九,生怕人太多給擠散了,兩人好不容易到煙雨樓麵前,皆鬆了一口氣,這還是白天,就這麽多人,花九已經有點隱隱期待晚上又該是多熱鬧的場景,她轉頭就對春生說,“春生,一會回去讓夏秋冬和蘇嬤嬤,再叫上尚禮晚上一起出來玩。”


  跟著花九這麽久,春生還是第一次見她說這話時的那表情,眼眸晶亮,那淡色的眼珠子就像最通透的琉璃珠子一樣,能讓人看著就跟著有歡喜的心思,“好的,姑娘,人多好玩。”


  到了雅間,封家封墨早等在那了,隻是這次,並沒有看到封茉之跟著。春生親自跟花九泡了從府裏自帶的花茶,末了,想了下也給封墨倒了杯。


  雅間是在二樓,品茗的榻靠著窗邊,一抬眼就能將坊間下麵看的清清楚楚,花九饒有興致地看了街上的熱鬧,才對封墨說,“直接跟封公子說實話吧,我手上沒那麽多現銀可以買下封家積壓的所有香料。”


  聽聞這話,封墨的臉色不太好看,他等了花九這麽久,不想今日就聽到句這樣的話,“感情,息七少夫人是在逗著封某玩呢?”

  花九搖頭,她抿了口茶水,微翹的唇尖就被潤澤的光亮異常,“我本想找息老太爺一起將那批香料給吃下來,但是沒談攏,所以,今個,換個方式談吧。”


  封墨沒說話,隻是他濃黑的眉頭蹙起,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手裏的現銀隻夠買下一半的香料,另一半的香料,我暗香樓出調香師父,封家出香料,賣出所得盈利,按四六開,暗香樓六,封家四。”示意春生續上茶水,花九纖細如蔥白的手指在茶盞杯沿轉了個水圈,眼眸之中有光華閃過。


  封墨屈指輕敲榻上,似乎在考慮這種可能性,半晌他才道,“五五開。”


  花九就笑了,她笑聲清脆,有一種花苞初初綻放的味道在裏麵,“封公子好算計,我暗香樓出調香師父,還要放樓裏賣出去。這大部分的事都是我暗香樓在做,你封家就隻是將庫裏的香料運出來就完事,還想五五,封公子,吃太多是會撐著的,而且,是我在好心幫你解決這批香料積壓的問題,不是在求著你要買。”


  說到最後一句話,花九就有些不客氣了,有時候跟人談買賣,就是要壓壓對方的氣焰,讓對方看清自己所處的位置,才能從內心深處破去抵抗。


  封墨還想說什麽,花九一擺手,立馬打斷他的話,“說個不好聽的話,如若不是看到現在和封公子是一條船上的,我暗香樓從來就隻做花香品的買賣,其他的香料我是半點不急需。”


  似乎想到了那缽火絨香花,封墨其實心中自有一筆賬,“成交,簽契吧。”


  春生找來筆墨,兩人當即麵對麵就白紙黑色的將契給簽了,末了,花九道,“以後鋪子上有事,直接找我的掌櫃尚禮就可以,他能全權代我做主。”


  封墨有深意地瞟了花九一眼,就連他經商那麽多年,都不敢說能像花九這樣做到完完全全的信任一個掌櫃,這是得有多大的自信才能說的出這樣話來,“息七少夫人,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花九眯了下眼,視線又從窗邊瞟了下去,“元宵節晚上可有什麽好玩的?”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倒讓封墨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花九竟連這個都不清楚,但很快,他就將異色斂去,麵上露出一風度翩翩的淺笑來,“好玩的可多了,能猜燈謎得花燈,還有炮竹……”


  “英雄……美人……英雄……美人……”封墨的話還沒說完,樓下坊間就倏地傳來震耳發聵地起哄聲,花九微探頭,就看到下麵很多人圍著,一身穿紫紗衣裳的女子攀附在一牙白長衫的男子身上,從一似乎是受驚的馬兒身上幾個起躍,落地翩然。


  深紫和牙白的衣角糾纏,飛舞的發絲纏綿,男子懷抱著女子,從身影上看去,倒還真是感覺天造地設,當得起這英雄美人的說詞。


  那男子落地之時,許是那馬的衝擊力過大,他還抱著那女子腳下轉了幾個圈才站穩,那位置就剛好花九品茗的窗戶正底下。


  花九探出了點身,連封墨也有好奇了。


  隻見那男子穩住身子後,動作小心的將女子給放下,兩人一轉身,花九就清晰地看清那男子的相貌——


  狹長的鳳眸,眉宇天生含情的桃花風流相,線條冷硬的下頜,那人不是息子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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