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你對丫丫做了什麽
昏暗的房間中,窗戶大開,有冰冷的風吹進來,從梁上垂下的粉色紗帳晃動,猶如最纏綿悱惻的一雙手,糾纏著依依不舍,花九站在門口門檻處,她杏仁眼眸睜的大大的,微仰了下頭,看著被紗帳纏繞而過掛在半空的小小一團影子。
腦海裏似乎還有誰在奶聲奶氣的喊,“母親……母親……”
地上有破碎成渣的琉璃,被踩碎的紫藤七零八落,帶著一種淒豔的美,黑夜裏有雲朵散開,清輝的月光一瀉萬裏,照射進這間屋子,那淡色的花瓣上就能依稀看見猩紅如火的點點血跡。
“姑娘……”跟在身後的春生看清房間裏的一切後,一下捂著自己的嘴,有溫熱的淚水頃刻就從她眼角落下來,她用衣袖一擦,擔心地看了看花九,隨後她就怔住了。
這時的花九,身直如筆,她就站在那裏,仿佛成了一尊靜默無數歲月的雕塑,渾身上下濃厚黑暗的戾氣奔騰而出,隻有那張巴掌大的臉,像白玉般在月下有蒙蒙青光反射,映襯著那雙淺色眼眸,那麵容似乎都氤氳成了模糊的霧靄,看不甚真切。
然而,春生可以感覺到,有一叫囂薄發的獸從花九背後蔓延而出,最終成為一種毀滅的欲望,呼嘯著要摧毀視野中的一切,無邊無際的永無休止。
花九終於動了,有蝶戀花暗繡的裙擺曳動如水,劃過灩斂波紋,花九就已經邁過了門檻,站在了屋子裏,她走路無聲,呼吸無聲,像極一抹漂遊的鬼魂。
“……姑娘……”春生又喚了聲,她心中的擔心和不安像棉花吸水一樣不斷漲大發酵。
話落,花九腳步一頓,她緩緩轉過頭來,遲鈍的像個鏽跡斑斑的銅鑄人偶,她隻淺淡地看了春生一眼,就又以同樣緩慢的動作回頭,微仰看著被紗帳吊在半空的丫丫,甚至有風而起,那小小的一團還在晃動。
春生被驚的再也發不出一絲音來,剛才她看到了花九的臉,映著晃亮如雪的月光,她看到那張素白臉上竟有一抹詭異至極的淡笑,唇線勾起的弧度,微翹的唇尖,粉櫻的唇色,還有眼窩睫毛投下的漆黑暗影,唯有那雙極淡顏色的眼瞳是唯一的光亮,但那光亮都帶著一種死白,像死人再無生氣的那種,直讓人覺得眼前的花九根本就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行走的屍體,會索人性命的厲鬼。
“吱嘎,吱嘎”有刺耳的摩擦聲音傳來,驚醒陷入剛才魔障中的春生,她看見花九一個人推著屋子裏的桌子,她彎著腰,一下又一下,以一種慢但堅定的姿態將那桌子推到丫丫的下麵。
然後,她踏著凳子,就站到了桌子上,一伸手就夠到了丫丫。
這會,她動作輕柔,仿若是正在哄孩子睡覺的母親,小心翼翼的生怕驚了丫丫美夢,粉色的紗帳從梁上滑落而下,在空中婉轉過好看的妖嬈弧度,遮掩了一瞬花九的背影,讓春生的視野裏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最後晃悠悠地落地,輕柔的連一絲塵埃都沒激起。
春生眨了一下眼,就看到花九已經抱著丫丫站到了床邊,她將丫丫放到床上,理了下散落的發絲,將丫丫破碎的衣衫理整齊,做這些的時候,花九唇邊的笑意越發溫柔,甚至她眉目之間也有醉人心神的聖潔光輝。
春生正待踏入屋內,她身後就響起紛亂的腳步聲,卻是息家其他的人皆提著燈籠過來了,她轉頭細看了一下,息家幾房的人竟然一個都不少的全到了。
“侄媳,丫丫怎麽樣了?”息四爺跑的最快,也是,自從四房得勢,凡事他都積極的很,這會也不例外,他這麽說著的時候抬腳就想進去。
“別進來!”哪想,花九不高不低的聲音卻像一柄利刀,夾雜著冷厲的寒意梭地飛出,止了息四爺的動作。
息四爺動作尷尬,他才剛提起半隻腳在半空,未落地。
花九卻根本不管他們,她將丫丫整理妥當後,就起身走到破碎的琉璃瓶邊,仔仔細細地將被踩碎的紫藤花一個不少地撿起,然後歸攏了放到丫丫胸口,隻這時,她眸色一動,動作僵了那麽一瞬。
“花氏要給女兒換衣服,請各位回避,”花九沉默了半晌,倏地說出這種話,根本不管聽到這話的那些人臉上有黑沉的神色就吩咐道,“春生,關門!”
“喏。”春生應聲,對息四爺做了個請的動作,嘭的一聲將門給關死了。
花九伸手,微涼的指尖撫了下丫丫的嘴角,就是幾個時辰前,這張小嘴還喊著她母親,還說日後要學了做涼菜給她吃,“放心,母親定會為你報仇的……”
她這麽說著,然後從頭上拔下簪子,那簪棍是赤金打造,末端端的是尖銳,就著還算明亮的月光,花九伸手摸到了丫丫那截喉嚨,那裏正有個凸起,如若不是剛才她俯身放紫藤花的時候,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花九小心地按了按,感覺手下是一圓形狀的硬物,隨即她那簪子用力插進去一劃,有血冒出染紅她指尖,連那一向白粉到透明的指甲都似塗上了朱砂般紅的蔻丹。
有一迥異於鮮血的紅從簪子尖端被挑出來,花九伸手拿起,那竟是一顆拇指大小的紅玉珠,珠子有孔,應該是某種東西上麵的裝飾物。
花九麵無表情地拿出帕子將手和簪子還有那珠子上的血跡擦幹淨,將簪子插回發髻後,她心頭倏地一動,就將那紅玉珠往繡鞋尖上擺了一下,卻沒想到大小剛剛好,這東西原是裝飾鞋子用的。
那便是丫丫趁機從那黑手的鞋子上扯下來的,怕被發現,便將之含嘴裏,不想最後卻滑至喉嚨處。
花九將紅玉珠收好,然後找出一身最鮮豔的衣服準備給丫丫換上,然而當她將丫丫身上破碎的衣服脫下時,極淡的瞳孔猛地一縮——
小小的身子上,竟全是手掐出的淤痕,尤其胸口那兩點處更甚,小孩的下身大腿根部還帶有刺人眼眸的血跡。
衣服落地,花九的手終於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她使命地握緊了拳頭,修長的指甲就將掌心給掐出血,順著指縫滴滴而下,濺落到地,就開出朵朵絢麗至極的花來。
當房間門被再次打開的時候,眾人眼中出現麵無表情到像冰雕一樣的花九,她誰也不看,隻直直朝站陰影中的息華月而去。
息華月倚在小廝的身上,那麵色更為白,他看著花九走近,嘴皮動了幾下,然而什麽都沒說出來,事實上,花九也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走到他麵前,徑直扯著他胸襟拖了就走。
“兒媳,你幹什麽?”息五爺大喊出聲,就想追過來。
“滾!”花九吐出一個字,頭也不回,腳步不停,扯著踉踉蹌蹌地息華月隨意找了間房,踹開門就將他扔了進去。
平素花九是沒這麽大的力氣的,事實上,剛才她力氣也沒大多少,從頭至尾都是息華月很配合,他跟著花九走,順著花九的力道進到房間,那病態白的臉上就有絲不正常的紅暈。
“春生,守著!”花九隻吩咐了這麽一句,就關死房門,她轉身目不轉睛地看著息華月,幾步到他麵前,揪著他衣服,一把將他推至牆角,聲音低的像石塊能砸死人一樣,“你對丫丫做了什麽?”
息華月那溫朗如月的臉上有淒豔的笑,麵對花九的質問,他竟低低笑出聲來,那笑聲中帶著心如死灰的枯槁,“你是該問我,是我害死了丫丫……”
花九的眸色很駭人,像一匹凶狠欲跳起捕獵的母豹,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我隻和你說過,丫丫記得那人鞋子上有紅珠子的事,為何你白日裏一找丫丫,丫丫就出事了?你說,那個人就是你對不對?是你殺了丫丫!”
聽花九這麽說,息華月眉目之間的溫柔終於散去,顯露出來的是一種陰翳如蛇的狠意,“不,阿九,你錯了。”
花九並不信,她放開息華月,往後退了幾步,“我會找出證據,那時,我會讓那人這輩子都生活不如死!”
似乎是這一折騰,身子沒力氣支撐了,息華月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你跟我說丫丫記得鞋子之事後,我有去府裏各大房挨個找過符合的靴子,一無所獲,才又去問了丫丫……”
息華月說到這,花九什麽都明白了,如果那人不是息華月,那便是他那一遭打草驚蛇,並隨後從息華月的舉動中確定這目睹之人是丫丫,所以丫丫才被滅口,但如果這人就是息華月呢……
花九走到門口,手搭在門上,“記住,息華月,你欠我花氏女兒一條命!”
息華月不說話,他目視著花九打開房門,在月光下走出去,有輕霧晃蕩在她身後,將她身影模糊的像一抹水墨畫上極淡的染影,然後他隻覺嘴裏有溫熱鐵鏽一樣的腥味洶湧的從喉嚨裏冒出來,他低頭,就看到自己胸前衣襟紅了一大片,還有泊泊不斷的血從他嘴角落下,恍若大雪天,傲立枝頭綻放的紅梅,如火熔岩的色澤豔麗,再然後他聽到了息五爺和段氏的驚呼之聲,意識就陷入從未有過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