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兒媳敬婆婆喝茶
大殷有規矩,守靈的前三天卻是什麽東西都不能吃的,待三日後可進食米湯之流,但要做完整場守靈,卻是要七七四十九天,然後守喪三年,三年之後,成寡的婦人,可另行擇配。
成為新婦的第二日,花九一早就該去給五夫人段氏的汀蘭苑進茶,雖然少了息子霄,但是這禮,即便隻有她一人,那也是得完成的。
花九早早的吃了點秋收給她做的點心墊肚子,不用想,她也知道,段氏肯定會刁難她,昨日拜堂之時,不是便已經有了一遭。
然後她撿了件素白暗紋的襖裙,綰起婦人的發髻,隻簪了跟素銀花鈿,未施粉麵,就那麽素顏朝天的就趕去汀蘭苑。
果不其然,還未進門,段氏身邊的貼身婢女紅柳早便迎在那,她衝花九福了一禮,然後不鹹不淡地道,“夫人還未起,請您先在此稍後。”
花九點點頭,算是知道了,眨眼之間,沉下心神,她便覺得這個時候還未起床,不說是不是故意為刁難新媳,衝著息子霄現在身死未卜,這般卻是傷人了點,不過,也想得通,息子霄本就不是段氏親生,無論哪個正室看著自己夫君的私生子都不會有好臉色吧。
“咦,七弟妹,怎麽沒進去?”這會,息華月一來,便見花九低眉順眼地站門口,隻看著自己的繡鞋,籠著手,看不清任何表情。
“大哥,早。”花九提起裙擺斂衽行禮,舉止之間疏離又有禮,挑不出一點錯。
“走吧,和我一起進去。”息華月一想,便是明白了怎麽回事,他今日過來的早,便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平日裏,府裏人憐惜他身體不好,卻是免了他的請安,今日他想起,如果他也在場,或許母親還會顧忌點顏麵,不會太過為難花九。
花九點點頭,落後一步跟著息華月進門,才進門,她眼角一瞥,便看到早穿戴整齊坐在上首的段氏,但五爺息旻卻是不見人影,那座都是空的。
息華月郎眉一皺,溫柔如水的人麵上竟然就帶起一絲不滿的情緒出來,“父親又不在麽?”
段氏也不答,有些事,這府裏的人又不是不知道,比如息旻這個五爺的為人。
“兒媳花氏給母親請安。”花九僅守大家閨秀的氣度,一句一字都帶著恭敬,當然語氣下,還有稍稍的顫抖,也隻有離她近的息華月察覺了。
段氏不說起,也不說不起,就讓花九一直那麽半屈著膝,知道她瞥見自己兒子有些不滿的神色,才輕咳一聲道,“敬茶吧。”
“是。”花九應了聲,便有婢女端上早準備好了茶盞遞到她手邊,那茶盞卻是柴窯所製,眾所周知,柴窯以燒製薄胎瓷器聞名,所以那茶盞一端到花九手上,從杯壁上便蔓延出滾燙的溫度。
花九不為所動,仿若手裏端著的就是在平常不過的茶杯,她連手都沒抖動一下,就小步上前,雙手舉過頭頂,輕言細語的道,“兒媳敬婆婆喝茶。”
段氏的視線在花九巴掌大的小臉上梭巡一圈,慢吞吞的拖著就是不接茶,“進了息府的門,就要守息府的規矩,三從四德我就不多說了,但你是個情況特殊的,要恪守婦道不說,如果息七有個什麽萬一,你需得為他吃齋念佛……”
“母親。”息華月聲音冷了一絲,他看著段氏,眉眼之間一向的溫柔少了些。
“好了,我不說了,就知道你是個護兄弟的,但那也要人領情才是……”段氏嘴裏說著不說,但還是忍不住念叨了幾句。
這話說的息華月眉心蹙攏,形成個小小地川字,段氏這話卻剛好說中他的心思,許是自小被接回息府的緣故,息子霄和息府的眾人並不親近,就是他一再示好,也最多得個不給他看冷眼的份而已。
息華月這麽想著,視線不經意落在花九一直端著的茶盞上,他剛想提醒母親接茶,便眼尖的看見花九十指小小地動了一下,然後指腹位置便突兀違和浮起紅腫,那是——
燙傷!
眼瞳一縮,他再看那茶盞,柴窯薄胎杯,那其中的茶湯儼然還是冒著熱氣,“母親,你過分了。”
他這般說著,聲音也隻是比平日高了一分的度而已,然後他幾步上前,一袖將花九手裏的茶盞拂落在地摔個粉碎,拉起她,竟不顧男女有別的掰著她纖細的手指頭瞧。
青蔥纖細的十根手指頭,這會指腹那,全數起了紅泡,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實在是被燙的很了,時間再長點,被廢了都有可能。
“母親,你怎可這般,等七弟回來你又要如何跟他交代?”平素溫柔如水的息華月何曾這麽跟段氏說過話。
“你這是什麽態度,有你這麽跟當娘的說話的麽?息七回來了又如何,我這做婆婆的調教新媳,說出去哪裏都有理。”段氏也火了,她的視線牢牢盯在兩人相接的手上,唇邊便逸出冷笑.
息華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自幼讀聖人說,曉聖人理,卻是根本不會爭辯的,一時之間,他就那麽看著花九的手,無言以對。
花九不著痕跡地抽回手,然後對身後的春生道,“重新去倒杯茶來。”
春生咬了咬唇,她自是心疼自家姑娘的,剛才段氏那下馬威,她是看在眼裏,替姑娘痛在心裏。
待新茶重上,花九踩著剛才摔碎流落了一地的茶水,再次到段氏麵前,伏跪舉茶道,“兒媳敬婆婆茶。”
段氏冷哼一聲,頭上金釵晃動,便帶著冰冷的寒芒,她看著花九那張素白小臉,就十分不喜,“這茶,我不接。”
說完,她手一揮,那茶再次摔了出去,濺了一地茶水。
花九不為所動,甚至她粉櫻的薄涼唇畔竟有了一絲淺顯的笑意,淡色的眼眸看著段氏的時候映著明晃晃的笑意,怎麽看怎麽乖順,“春生,倒茶!”
她卻是要再次相敬。
息華月那清朗如月的臉上露出一絲心疼來,看了花九掩與袖中的手指頭,頭一次,那眼神深沉了下來。
當春生再次將茶盞遞到花九手裏時,她眼尖地看到姑娘手指頭上被燙起的水泡破了,露出粉嫩的皮肉來。
這次,花九端著茶盞緩緩起身,直直和段氏對視,毫不退讓,那氣勢竟一點也不比段氏的弱了去,“兒媳謹遵孝道,敬茶與婆婆,婆婆喝不喝在你,阿九隻管敬了,做到為人兒媳的本分,所以要不然,我們這茶就到老太爺屋裏敬也行,喊齊了其他各房叔伯,每個長輩兒媳都敬一杯也是可以的。”
“你拿太爺壓我?”段氏聲音瞬間尖利,她看著花九,那張保養得當的容顏麵露不善。
“不,婆婆錯了,兒媳隻是盡個做小輩的本分。”言下之意,你要做好你為長輩的份,花九篤定,這是就算老太爺知道了,她無半絲錯,加之現在桑園地契已經在她手裏,她便不怕老太爺偏心了去。
段氏惡狠狠地看著花九,還真讓花九給說準了,現在整個息府都知道桑園在花九的手裏,卻是根本不敢將她逼得太急,要是雞飛蛋打就得不償失,要知道,那座桑園每年生絲的產量幾乎占到了息府庫房總數的三成,那將會是很大一筆利潤可進賬,老太爺斷然不會將花九給得罪死了,她還真討不到好去。
頭一次,段氏感到了憋屈的感覺,明明是她給了花九下馬威,現在就那麽一兩句話,她便覺得是花九刁難到了她。
就這僵持不下的當,息華月正欲準備相勸一下,便有婢女驚慌失措的跑進來,大喊著,“不好了,七公子找到了……”
“找到了?”息華月當先一步,那動作遠遠要比往日利索,他眼眸晶亮,那喜悅顯然是發自內心。
那婢女被息華月問的一怔,然後她反應過來,期期艾艾的點點頭道,“是被人抬回來的,這會安放在靈堂。”
靈堂?
這個詞讓息華月瞬間便懵了,回來了好好的為什麽會在靈堂,心底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大,終於在這種不安之中,息芊芊哭著跑進來,撲倒息華月懷裏就道,“大哥……大哥……七哥……七哥……他真的……死……死了……”
死了?花九淡色的眼瞳劃過冷淩的光芒,她再顧不得段氏,立馬提起裙擺就衝了出去。
息子霄死了?死了?
這幾個字不斷在她腦海回想,她直覺不可能,出嫁之前不久,她明明才見過他,還一起對弈品茗,他又怎會死在東洲堰縣那麽遠的地方。
然而,當她幾乎小跑著到息府早先以防萬一準備好的靈堂,那一切就那麽硬生生嵌進她眼眸,成為一種不可置信的事實——
白色僧衣,發綰菩提枝,已經麵目模糊的麵容,那不是息子霄是誰!
雖然麵容已經不甚清楚,但那身形卻是錯不了,花九記得,那個雨天這個男子站在她麵前的高大,她才堪堪到他胸口,看他,都需揚著頭,要眼眸微眯,才能看的清楚。
“子霄!”隨後趕到的是息華月和息芊芊,息華月一見擺正中央上的那身影,就踉踉蹌蹌地撲了過去,隨後手都抖了起來,他輕撫了下那臉,一口血霎時被噴了出來。
隨後便是更為混亂的場麵,段氏無比驚慌地摟著息華月,對息子霄的屍身卻是看都不看一眼。
花九一直站在門口,淡漠地看著這一切,巴掌大的小臉上麵無表情,無悲,無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