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那金簪纏銀絲鑲珠,頂上有金片卷成的百結花,隨著角度的變換,光點折射,樣式倒也頗為精巧,然而這卻不是花九看中的。
小心翼翼地拿有百結花那端,花九將那金簪舉過頭頂,迎著光,她杏眼眼眸眯著順光看去,簪身末端極為尖銳,而且隱隱有銜接的空隙,那空隙細小隱秘,如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
花九心中一動,隨後在桌上倒了杯涼水,將那簪身放進杯中洗涮一番後,用絲帕隔著握緊那尖銳的一端用力一扭,隻聽得“哢”的一聲,那簪身銜接的縫隙瞬時裂開,金簪便成兩截,原來卻是中空的,且隱隱有一股奇異的花香瞬時彌散開來。
淡色的眼眸中流瀉過水銀一般的晃亮光芒,花九心道果然如此。她取一空的茶杯接著,將中空簪身裏流出的汪藍色香液接住,那股異香便越發濃鬱了,仿若蜜般的醉人。
“夏初,去找隻活的兔子來。”待簪身中不再有香液流出,花九朝門外喊道。
夏初的動作很快,她順手從廚房多逮了隻,麻溜地提著兩隻兔子過來,在香室門外喚了花九一聲,她自然也是知道規矩的,知曉花九做事不喜她隨意進入。
兩隻兔子,還鮮活亂跳的很,花九看著兩杯茶盞裏不同的東西,小臉上露出沉思的神色,然後,她拿起第一杯洗涮過簪身的茶水,提起兔子就灌入下去,茶水見底,結果就那麽一刻鍾的時間,那兔子頃刻從眼口鼻中流出鮮血,雙腿一蹬,直挺挺的就死了,那死相竟和楊氏死的時候一模一樣,儼然是砒霜之毒。
看著死掉的兔子,花九極淡的瞳色深邃了一些,她拿起旁邊的毛筆,順手在紙上記下一些旁枝末節的細節,然後和死掉的那隻兔子放一起,免得一會和另一隻兔子弄混了。
她端起第二杯茶盞,裏麵確是散發香甜味的汪藍香液,這香液她卻是知道的,極為稀少的鉤吻香品,這香品因香味太過濃烈,經久不散,水洗都無用,隻待四五天後才會自行消散,太過壓製其他的花香,為眾多的調香師父所不喜。
然而,據玉氏花香配方記載,這鉤吻香與一品紅一調配,便能令人產生強烈幻覺,並在幻覺中不知不覺死亡的香品,香曰醉生夢死。
花九早準備好了一品紅,楊氏屋子裏那盆可是長的極好,她隨後手栽了點而已,這當她將一品紅搗碎碾汁,與汪藍香液混合攪拌,加入少許的涼水,然後抓起另一隻兔子,重複動作的灌下去。
兩刻鍾過去,那兔子軟綿綿地躺下,兔眼緩緩閉上,最後悄無聲息的就死去,並無半點鮮血流出,當真是和先前那兔子的死狀完全是兩回事。
花九麵無表情地看著兩隻死去的兔子,然後重新拿了一張白紙記下不同之處,分別而放。
良久,她就那麽看著死兔一動不動。
花芷應該是準備用醉生夢死讓楊氏毫無痛苦的死去,但這香絕不是出自花芷之手,或者應該說是花容,最有可能是花容給花芷早預備好的,然而,花容又是從何處得來此香的?
這香的配方明明是玉氏配方中獨有的,不曾流落在外,現今,卻出現在除她之外的人手裏,亦或是花容背後還有誰在操控這一切,花九想到這裏,她不禁擔心,除醉生夢死香之外,可還有其他玉氏香品配方在他人手上。
而對於意料之外的砒霜之毒,花九細眉一皺,她原本以為是花芷下的毒手暗害的楊氏,現在看來,下這砒霜毒的卻是另有其人,而這人連花芷一起算計了,定是料準了她對楊氏可能會狠不下心,索性便做了一把幕後推手。
要知道,花芷將醉生夢死灌入金簪簪身中,每日用簪身刺楊氏一下,用量極少,定要楊老太壽宴那次,最後將所剩的香液再送入楊氏體內,再混合楊氏房內的那盆一品紅,才會起作用,這也便是為什麽那日花芷才一扶著楊氏,楊氏便立馬叫嚷著跳開,即便癡傻如小孩,但在她心裏,那也是知道花芷要用尖銳之物刺她的。
現在想來,那日定是花芷還未下手,塗滿在簪身上的砒霜倒先起了作用,多日的累積之下,楊氏毒發身亡,然後便構陷到她身上來。
楊府裏,想要算計她的人太多,一時之間花九倒想不出誰能在花芷金簪上做手腳,還不被人知道。
這當,夏初在門外輕聲喊道,“姑娘,蘇嬤嬤來了。”
聞言,花九精神一震,淡色的眼眸閃過歡喜的神色,她起身也未收拾香室便直接去了花廳。
夏初落後花九一步,她垂著眸,一眼也不往香室裏瞧,隻在花九出來後將那香室門拉上,花九的院裏,一向人極少,這邊又是香室,平日裏倒也不會有人隨意前來。
蘇嬤嬤辦事花九從來都放心的,才一走進花廳,花九便見四個一溜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規規矩矩地站她身後。
唇邊帶起了一絲暖人的笑意,這會的花九小臉上的表情才是最為真實的,“嬤嬤。”
“大姑娘,”蘇嬤嬤一向守規矩的很,即便現今已為自由身不再是奴籍,但在花九麵前她仍習慣將自己擺在奴婢的位置上,“老奴給您送了幾個丫頭過來,您挑挑,不合眼,老奴再去調教。”
“嬤嬤,你客氣什麽,這是我的院,沒有旁人,”花九拉了一下蘇嬤嬤,杏仁眼眸灩漣光色流轉,便不自覺帶上女兒家的嬌嗔,“你調教的丫頭,我自然用著放心舒心。”
蘇嬤嬤眼都眯了起來,有皺紋的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規矩就是規矩,不能壞。”
夏初是個有眼力的,她上了茶水後,知曉花九和蘇嬤嬤有許多話要說,便自行下去了。
“都自個報名字,見過姑娘。”末了,蘇嬤嬤朝那四個丫頭道。
四個丫頭容貌皆為中上,梳著整理的雙丫髻,穿著統一的淡青色襦裙,看著倒也真像那麽回事。
聽聞蘇嬤嬤這般說,挨著順序,從左至右,第一個長的最高的丫頭道,“婢子春生,見過姑娘。
“婢子夏長,見過姑娘。”說這話的姑娘長著一張討喜的圓臉,眸子圓圓,連手也園成團了,看著就是個活脫脫的湯圓樣。
“婢子秋收,見過姑娘。”這姑娘倒是個機靈的,前麵兩個丫頭隻在原地福了福禮,到她這,這丫頭便上前半步,走出來讓花九將她看個清楚後,才退回原位。
“婢子冬藏,見過姑娘。”最後的小丫頭確實四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堪堪隻有十來歲的年紀,倒也是個大膽的,說著話的同時還拿眼悄悄瞅了花九一眼。
花九暗自點頭,這四個丫頭一看便知是蘇嬤嬤選出來調教過的,倒也還有禮有度,各有各的特點,春生應該年紀最大,人成熟穩重,能理事,夏長活潑可愛,但又不乏心眼,秋收為最機靈謹慎的,冬藏膽大心細。
“不錯,嬤嬤有心了。”花九歎了一聲,這四個丫頭倒來的及時,身邊沒有得用之人,始終受掣肘了些,夏初至少現階段她是不敢重用的。
“姑娘,這是四個丫頭的死契,你收好了。”聽聞花九的感歎,蘇嬤嬤心下寬慰,這四個丫頭都是她精挑細選,家世清白的很,而且都是死契,隻為花九用著也放心。
花九點頭將契約收了,朝門外喊了一聲,“夏初,安排下這四個丫頭,以後秋收冬藏負責我起居,春生夏長主司膳食,都貼身伺候,月錢就按二等丫頭發放,暫時我院裏事不多,先就這樣吧。”
夏初眉目半斂,低眉順眼的,對這四個突然冒出來的丫頭,看不出半點不快的情緒,她低低應了聲,“是,姑娘。”
“對了,你去三房找三嬸說一聲這四個丫頭的事,讓她登記一下,就說我自己在外麵買回來的,她會應允的。”末了,花九突然想起這事還是要知會現今掌管中饋的三夫人一聲,三夫人是個拎得清的,也和自己沒直接矛盾,對一個即將出嫁的侄女,那自然會是從的。
待整個花廳都隻剩花九和蘇嬤嬤之際,花九抿了口茶湯,蘇嬤嬤便開口道,“有個事姑娘老奴要先跟你說清楚,那冬藏其實是尚禮管事的親妹子,隻因他知道姑娘要找丫頭,便將這丫頭送了過來,說是想感謝姑娘的再造之恩,老奴見也是個清白的,而且尚管事還替姑娘管著香鋪,那丫頭也懂事,就擅自應了這事,這樣,姑娘以後用著尚管事也放心些。”
蘇嬤嬤一口氣說完,這事她也思量了很久,知道自家姑娘不會輕易相信人,先不說尚禮有什麽心思,單就是冬藏寫了死契,多少那尚禮辦事也會更為盡心,而且還有她在旁看著,總的來說,她認為這事對花九來說,利大於弊。
花九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所以她點點頭道,“無妨,其實這樣我才更為放心些。”
像是知道花九會這麽說般,蘇嬤嬤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她起身將花廳的門掩上,這才從袖子裏摸出張地契來,小聲的對花九道,“姑娘,這是昭洲那小湯山的地契,買下來了,沒花多少銀子,我私自做主多給了點虎威鏢局賞錢,說是自家大爺要在那山上修別院,見買下來了心裏高興,他們也沒起疑。”
花九淡色的眸色連閃,唇尖翹起一點,白玉精雕的小臉上就煥發出無以倫比的光彩來,她心頭一直擔心這事出紕漏,如今拿著地契,心中大定,甚至竟隱隱期待快點嫁到昭洲去,暫時遠離花家之人的視線,她才好展開拳手,發展自己的力量。
“有勞了,嬤嬤。”花九看著蘇嬤嬤那張老態龍鍾的模樣,心下有溫暖有酸澀,這一世也就眼前這婆子是盡心盡力的在為自己,她總算沒枉費心機將她送出花府去。
蘇嬤嬤拍了拍花九的手,什麽也不說,很多事即便花九不說她也是清楚。
天色漸過日頭,蘇嬤嬤也不留下用飯,就如來時般又從花府後門悄悄地離去,花九帶著一點惆悵的心思想起香室的事還沒收拾好,腳步一轉便又朝香室走去。
熟料,還未到香室,遠遠的花九便看見洞開的香室房門,她心中一凜,疾走幾步。
“大妹妹,為何這般急?莫非心藏見不得人之事?”驀地,花明軒恍如翠竹般的聲音響起。
隻見香室中,一襲鴉青色流水雲紋長衫的頎長身姿的男子靠桌而立,一手邊是兩隻死去的兔子,一手他捏著她寫有旁枝末節的紙張,儼然正在看。
他見花九進來,居然連頭也不抬,邊看邊問,莫名的,花九就從那張玉竹般俊逸的臉上看出不悅的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