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女兒求母親個事
翌日一早,花九還未用膳,便抱著朱紅香木嫁妝盒,帶著碧荷前往花老夫人的木樨苑請安。
才堪堪踏進屋裏,正好碰上楊氏站一邊伺候老夫人用膳,花九抿唇淺笑,斂衽行禮道,“阿九見過祖母,母親。”
花老夫人一抬眼,便掛起慈愛祥和的麵容,“九丫頭今個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往常你可是不愛往我這跑的緊啊。”
“祖母就慣會笑話孫女,往常不是怕擾了您禮佛麽,要不然您該惱我了,”花九將木盒轉手遞給碧荷抱著,她上前,很自然站在老夫人身邊,接過楊氏手中的象牙筷,“母親,今日還是與祖母一塊吃吧,合著也該讓女兒盡盡孝道。”
楊氏眸中神色淡淡的,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厭惡,她一如既往得翹起唇線,保持著完美得體的微笑,“老夫人,真是有福的,媳婦也跟著沾光了。”
聞言,花老夫人鬆弛的眼皮都笑來眯起了,她身後的夏初伺候她淨麵淨手後,她才開口打趣道,“這大清早的,也沒吃蜜糖啊,你們一個個的嘴怎的都這麽甜?要是把我老婆子給甜膩著了,都該找打。”
花九隻掩口輕笑,一雙杏仁眼眸,淡色的瞳,都似閃爍著霧蒙蒙的晨星之光。
“好,好,好,媳婦隻管蹭飯吃,要再說就是討打了。”楊氏順著話說,在老夫人落座後,她才斂袖入座,又等老夫人執筷動手後,才慢一步動作。
大家族世家,一向秉承寢不言食不語,整個飯桌上卻是安安靜靜,連象牙筷與荷葉玉碗相觸,都不發出一絲聲響。
花九是個機警觀察入微的,她上了心,自然布菜這等小事做的是行雲流水,隻花老夫人一個眼色,她便已將老夫人心怡菜式夾一碟入碗中,然後小指墊著荷葉玉碗底,毫無聲息得放到老夫人右手邊。
挪過手來,坐下首的楊氏手一頓,花九輕走幾步,那菜便入了楊氏碗中,甚至,她還能分神觀察楊氏表情。
隻見楊氏看著碗中的菜,精致的眉頭微蹙攏,眼底恍若流竄過恍若水銀般的生厭,然後她麵無表情的挑起碗中菜,一口咽了下去,末了,還優雅得翹起小指用帕子揩了揩嘴角。
整個早膳,數花九最為忙碌,但絲毫不見她慌亂出錯,同時為兩人布菜,她仍遊刃有餘,且最細末的禮儀都做的十分到位入微。
看到眼裏的老夫人不禁滿意的暗自點頭,這教養,就是放到皇宮裏,那也是頂頂好的,挑不出一絲錯來。
吃到末了,老夫人歇了筷子,指著末端位置才對花九道,“九丫頭也將就吃點。”
花九點點頭,算是回應,然後她為楊氏夾了最後一筷子的菜後,規矩的坐到下位,就著麵前的幾樣菜,斯文秀氣,不發出一點異響的隨便吃了幾口。
飯罷,趁楊氏準備離開去清管府中賬目之際,花九朝著她喊道,“還請母親留步,女兒確是有一事想請母親幫忙。
楊氏腳步一頓,似乎頗為意外的看著花九,她可從來沒聽說過哪家女兒和繼母關係親密過,更何況是她和花九之間,如若有機會,那都是恨不得對方死無葬生之地的那種,又怎會有相求的時候。
這會,花九抱過碧荷一直拿著的香木嫁妝盒,神情悲切,很是為難不好意思的看著老夫人和楊氏道,“祖母和母親是知道的,最近半月我一直夢見娘親,上法華寺的時候,索性便也帶著這木盒,不曾想遭遇那樣的劫難……”
說到這裏,花九眸半垂,隱隱眼角泛紅,“這木盒當時卻是替我擋了一刀,以致於這盒蓋被洞穿了個孔,我看著實在難過,卻苦於尋獲不到能工巧匠,所以才趁著今早想懇請母親幫忙找個得力匠人,看能否修複。”
聽聞這話,楊氏眸色連閃,她一向精致妝容的臉上頓浮起燦爛親切的笑來,“說什麽懇請不懇請的,都是母女,這麽生分幹什麽。”
花老夫人看了一眼那木盒,唇邊的笑意斂了半分,眼神也幽深起來,但她又很快和藹如初,“那麽小心翼翼做什麽,那是你自家母親,九丫頭你隻管提要求,要是不應,看祖母替你罰她。”
“就是,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母親肯定為你找個巧手,你出嫁之日,將這木盒完好如初的交到你手裏。”說著,楊氏徑直結果香木盒子,抓在手裏,便不放手的架勢。
見狀,比常人都微翹的唇尖一點,花九素白小臉上的笑意就濃了一些,她伸手撫摸了一下那刀刺的孔,“母親費心了,阿九就此謝過。”
“你再這般客氣,你祖母要不饒我了。”楊氏唇線揚起,眼角的妝花暈染開來,像怒放而開的富貴牡丹般,就掩蓋掉她眸底深刻的惡毒。
花九隻是笑,笑看著楊氏抱著木盒腳步匆忙的離開,然後轉身,她便巧笑嫣然的半坐到花老夫人身邊,孺慕的仰起小臉,輕揉慢按的替老夫人捶打著膝關節。
那木盒蓋子本是被劈成兩半,才露出的花香配方,昨晚臨寢之前,花九研究了半晌,最終將盒蓋又合上了,從外麵看,卻是根本看不出一點痕跡,那麵上陰雕的纏枝花蔓完美的掩蓋了所有,隻留下一個刀尖穿過的孔。
她就不信楊氏拿著木盒一時半會就能看出古怪來,不過,就算看出來了,又怎樣,這局從她接手香木盒子開始便已經布下,容不得半點逃脫。
花老夫人眼皮下耷,看著花九素白的皮膚,淡如琉璃的瞳色,漆黑如墨的發,還有她那卷曲濃密的長睫毛,輕顫撲閃,像極蝴蝶的斑斕羽翼。
一時間,她心思萬千,卻是根本琢磨不定花九此時的心思,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便再也看不透自己這個孫女的?
她晃悠悠的想著,但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她歇了心思,隻有兩三個月罷了,到時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許是真的老了,管不了那麽多了。
“祖母,孫女想求您個事。”良久,花九低低幽沉的嗓音響起,暈乎乎的喚醒老夫人有些渾濁的腦子。
“何事?”花老夫人也不睜眼,她就那麽撚著佛珠,一顆一顆的捋過,古今無波的仿若她已經平靜很多年的心境。
“孫女那嬤嬤,這次為孫女挨了一刀,我昨個去看她,大夫跟我說,以後怕是走路都會蹶了,她年紀也大了,我也不忍心叫她做些粗活,所以,孫女想著,給她些錢財,放了出府去,也算咱們花家一番仁義盡致了。”
花老夫人暗自點頭,沉思了半晌道,“也好,我也是知曉你處境的,這樣,你跟你母親支會一聲這事,就說是我提議的,想必她便不會為難於你。”
聞言,花九小臉都綻放出明媚的花兒來,她狀若依戀得蹭了蹭老夫人膝蓋,“祖母對阿九最好了,嬤嬤也會銘記祖母這份心思的。”
“以前怎麽沒見你這般嘴甜懂事!”老夫人笑著道,但笑容之下的審視暗芒一躥而過,不了解的人肯定無法發覺。
但花九本就是個善於觀察入微的人,重活一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花家人的功利寡情性格,那抹與慈愛笑容格格不入的疏離冰冷,她卻是看地個清清楚楚。
“但那嬤嬤一出府,你這裏又即將出嫁,身邊隻有一個貼身丫頭,卻是撐不起場麵啊。”末了,花老夫人似才想起這茬般。
聞言,花九踟躕了一下,小臉露出分不知所措,“我……我聽母親那邊的吩咐便是……”
花老夫人看了花九良久,確定她小臉之下的不安不似作假後,才慢吞吞地歎息一聲,“算了,誰叫你是祖母最喜愛的孫女,夏初在我身邊好幾年了,也勉強能帶出去,就讓她以後跟著你吧,模樣也不差,作為陪嫁也是可以的。”
聽聞這話,花九心中微微詫異,她知道花老夫人肯定不會放過這機會,趁此在她身邊塞人,但卻沒想到連夏初她居然都舍得。
莫非就這般怕她日後做了郡王妃,便無法控製了?在這個時候都不忘將自己拉到家族利益裏頭,更是對自己的兒媳楊氏,連半點信任之心都不曾有的樣子。
心中湧動濃烈的諷刺,花九背著老夫人的視線,不動聲色瞟了一眼站角落裏的夏初。
隻見她隻驚訝了那麽一瞬,然後便似沒聽見這話般,低眉順眼的,安分極了的模樣。
又是一個不輸碧荷的野心丫頭啊。
她心裏是這般想的,嘴上卻應著,“祖母,這怎麽行,夏初那是伺候您的,要是跟了孫女,您日後沒個使慣了的,可如何是好?”
花老夫人欣慰地拍拍花九小手,“不礙事,隻有兒孫有福喜樂了,我這做祖母的才放心。”
話都說到這地步,再是推辭便是過了,花九順著話頭說,“那……那孫女就謝祖母了。”
“瞧你這丫頭,咱們祖孫兩,還說什麽謝不謝的,這讓外人聽了去,該要笑話了。”花老夫人慣常會打趣,對任何人都是。
話茬提到這,花九此行的目的卻全是達到了,隻是多了夏初這麽個意外,但她也覺不妨事,老夫人向來隻看重家族利益,其他的糾葛她一般是不屑理會的。
所以花九根本不擔心,她和楊氏和花芷之間的恩怨被老夫人知道,花府裏頭這點齷齪肮髒的事,老夫人便沒有不知道的。
在正午之際,花九離開了木樨苑,才剛剛出院門,便見碧荷遠遠走來。
“姑娘,公主府有人來訪,這會正在廳裏侯著。”碧荷人還未走近,就大聲的道,清秀的臉上有急切,急切掩蓋之下是淡淡的惶恐,那晚的事,實在是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
“可有怠慢?”花九心中一動,永和公主的動作比她想象中的還快,原本她以為至少需要個兩三天才會有人造訪。
“婢子不敢,泡了上好的新鮮花茶,擺著點心侯著,一路小跑過來,就怕慢了半分。”碧荷已經學乖了,也知道公主府的人怠慢不得。
“很好,碧荷你果然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丫頭,剛才祖母說將夏初指給我了,日後,你們還要好好相處才好。”花九眯起杏仁眼眸,在日光之下閃爍過水銀般的流光,端是晃得人眼迷。
碧荷臉色一僵,然後她趕緊低下頭,丫髻上的珠花曳動,她便扯出一絲淺顯而含蓄得笑,“婢子理當如此,姑娘不必擔心。”
聽聞這話,微翹的唇尖上點了一絲弧度,彎起的唇線弧度深處隱藏著淡淡的譏誚之意。
她倒是想找機會除去碧荷這顆毒瘤,也不是找不到機會,但眼下,卻都是不可行的,蘇嬤嬤出府後,她身邊便隻留碧荷一人,再加上夏初,作為陪嫁婢女,估計都還嫌少的,恐怕到時候指不定楊氏會給她塞多少人過來。
有個老夫人身份象征的夏初擋著,便讓兩人相爭,她樂得站一邊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