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好個一見傾心
打發了想進房伺候的碧荷,花九提著幹淨帶露的百結花,抱來早備下的陶瓷罐子,然後將新鮮的百結花盡數倒入其中。
最後小心翼翼地揭開和陶瓷罐子一起備下的酒葫蘆,頓時,剛才還香花滿溢的房內瞬時被酒香替代。
被酒香衝地鼻腔發癢,花九情不自禁地揉揉,然後杏仁眼眸眯著精確地倒了一點點的烈酒進罐子,最後密封放陰涼處。
這便是玉氏教她製香的第一步預處理——發酵,待過個兩三日後,便能取出加清水浸提,這一步卻是不需要加炙的。
而且她是用新鮮香花調香,調出的花香味淡雅如晨,初初清新的和剛綻放的香花味一般無二,這是幹香花調製出的香所無法比擬的。
她才剛做完這一切,身上酒味還足,心神也還沉浸在過往對玉氏的懷念裏,蘇嬤嬤便猛地推門闖進來,“大姑娘,來消息了,剛才一乞兒來說,今日見公主府采買出去置辦了很多上寺廟進香的物什,還聽下人說起,明日公主會去法華寺祈福。”
聞言,花九嘴角一勾,便笑了起來,心底一直有著的忐忑最後歸位。
事實證明她的記憶是沒錯的,隻是前世去法華寺進香,遇見永和公主的人是楊氏和花芷,而今日,花芷還被禁足修養中,楊氏要照顧她,便是顧不上了。
所以,這次去法華寺的人,便隻能是她了,而且她預先在花老夫人那邊是打過招呼的,理由充足,不怕楊氏阻攔,當真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而已。
“嬤嬤,去準備,我們明天就去法華寺給二妹祈福,順便找了覺大師告慰娘親我即將出嫁之事,”花九這麽吩咐著,倏地她似乎想起什麽又道,“記得,千萬帶上我那香木的嫁妝盒子。”
這東西,她是不放心留在花家的,現在配方沒找到,楊氏賊心不死,她還是隨身帶著的好。
“是,姑娘。”蘇嬤嬤就是這點好,隻要是花九吩咐的,她便什麽都不問,遵照著一絲不苟地行事。
永和公主啊,和她同日出嫁的大殷唯一長公主,聽說,公主出嫁之人乃一介商賈;還說公主萬般不願,出嫁之前,在法華寺偶遇寧郡王,自此一見傾心……
好個一見傾心,當真是好的很!
花九這般想著,小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楊氏不是千方百計得想讓花芷嫁入郡王府麽!那麽,如果她找永和公主換婚呢!
想必,永和公主是非常樂意嫁入郡王府,成為心愛之人的正妻,這個誘惑誰能拒絕!
而郡王府,從來以軍功封侯成王的世家,今天下太平並無戰事,如今的郡王府日漸式微,這時候寧郡王誤娶了大殷長公主,名副其實得成為皇家外戚,無疑是個能再獲聖寵的機遇。
再者,拜過堂入了洞房,退親根本是不可能的,那無疑是打皇家的臉麵,縱然永和公主再不討皇帝的喜,天家顏麵卻是不能有損的。
到時候,想必楊氏和花芷會氣急敗壞吧,千般算計萬般謀劃,結果竹籃打水一場,或許整個花家都會震怒,但卻無可奈何的,她倒是很期待那樣的場麵,這將是她送給花家的第一份大禮。
法華寺,位於京城東郊幾十裏地外,上百畝的占地,自古幾代王朝下來,便一直香火鼎盛,甚至被禦封為聖寺,故往來祈福還願的信男善女頗多。
子不語怪力亂神,前世的花九,因為不信奉所以從未來過法華寺一次,而今生,麵對自己奇異的重生,多少還是存了點敬畏在心底。
一早,和花老夫人請過安打了招呼後,帶著碧荷和蘇嬤嬤,花九坐著馬車來到法華寺。
整個法華寺依山而建,抬眼望去,依稀霧氣繚繞,巍峨的很。
“姑娘,還是雇頂軟椅吧?”扶著花九的碧荷四處張望了一下,見這山底有吆喝著雇軟椅的,那一把椅子上墊軟錦,扶手處穩妥地綁著兩滑竿,坐上去隻要兩人一抬便能輕鬆上山,多數深宅夫人姑娘一般都會選擇坐軟椅,畢竟山高階陡,沒點體力根本吃不消。
花九扶了下軟紗帷帽,讓受阻的視線清晰一點,“不用,來禮佛自然親自走上去方顯心誠些。”
“可是……”碧荷綿軟的聲音頓了一下。
“碧荷,姑娘說什麽就是什麽,還用不著我們做奴才的置啄,”蘇嬤嬤很不客氣的打斷,鬆弛的眼皮一抬,原本渾濁的眼白閃過淩厲的眸色,然後又很快消失,和顏笑道,“姑娘心善,很多事情上不願意多說什麽,但是我們不能忘了自己做奴才的本份,碧荷你說是不是?”
碧荷清秀的小臉白了白,她看了看一直含笑望著遠處的花九,然後垂下眼瞼,掩掉眸底幽深的色澤,恭順地回道,“嬤嬤說的自然是呢,婢子逾越了,還請姑娘不要責怪。”
花九薄涼的唇線一直勾著上翹的弧度,她將視線調回碧荷身上,很是自然親切地拉著她的手道,“你自小跟著我,自然是個懂事明白的,嬤嬤將規矩看得重些,你也是知道的,不說那麽多了,來,提上挎籃,走吧。”
聽聞這話,碧荷揚起臉,溫溫和和地笑了起來,那張清秀的麵容頃刻明媚了幾分,“是,姑娘。”
花九點點頭,提著裙擺,率先拾階而上,在那轉身的瞬間,她嘴角噙著地笑意加深,顯得越加譏誚而涼薄。
了覺大師乃法華寺長老,整個大殷都有名的得道高僧,每日來求見的人可踏破門庭,然,除非舊識或為有緣人,了覺大師自是不見的。
而恰好,花家作為百年皇商之家,族內曾也出香品大家,和了覺大師也算舊識,故一般花家之人前來拜訪,也能堪堪見上一麵。
花九禮了佛,捐了香油錢,在小沙彌的帶領下,來到寺內花家通常休憩的禪房,留下碧荷整理,她帶著蘇嬤嬤就朝了覺大師的禪院走去。
葳蕤綠蔭,清風拂麵,石桌茶香,這般靜謐的庭院中,穿著灰色僧衣,三縷白須的了覺大師正和人對弈。
花九離得遠遠的站定,旁邊小沙彌六七歲光景,光光的頭頂,還帶嬰兒肥的臉頰,討人喜歡的很。
她接過蘇嬤嬤手上的小籃,杏仁眼眸一眯,就笑的明媚如春,“小師父,味道極好的桂花糕,要不要嚐嚐?”
小沙彌眼饞了吸了吸鼻子,桂花甜膩的香味已經躥入鼻孔,他朝了覺大師那邊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就一塊吧。”
花九差點笑出聲來,她將整個小籃都塞到小沙彌手裏,“這本來就是帶給小師父的。”
小沙彌像被燙了手一樣趕緊縮回手,他忐忑地再次看了看了覺大師那邊,“不行,不行,長老會罵圓方的。”
“我保證,了覺長老不罵你。”花九微翹的唇尖一嘟,從長睫毛縫隙流瀉下來的細密日光宛若流金,那張小臉上的信誓旦旦不自覺得讓人深信不疑。
叫圓方的小沙彌愣愣接過小籃,才轉頭就聽到了覺大師音若洪鍾的聲音,“圓方,換茶來。”
圓方嚇一跳,差點將手裏的籃子摔出去,花九卻是拍拍他光光的小腦袋,然後提起他手邊的茶壺裙擺偏飛的走了過去。
瑩潤如瓷的手腕,芊芊細指,柔若無骨的一轉一挽,衣袖拂過,茗香彌漫,氤氳茶湯,舒展的茶葉沉浮間,便自有一番行雲流水的韻味。
了覺大師撚白棋的手一頓,瞟了一眼花九,複落子,和了覺大師對弈的卻是一菩提木枝綰發,身穿白僧衣,麵若冠玉的年輕男子。
花九隔著帷帽的視線在男子如墨黑發間的菩提木枝上轉了轉,鮮少見到如此隨性的人,她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才發覺那男子劍眉鬢飛,他眼眸狹長上挑,便是一副天生泛情桃花相,挺鼻薄唇,刀削般冷硬的下頜,又生生將他眉宇之間的風流壓了下去。
似是感覺到花九的視線,那男子鳳眸微挑,看了花九一眼,撚起黑棋落了下去。
收回眼神,垂眸斂息,花九執著茶壺給男子添滿茶水,便安靜看兩人對弈,不發一言猶如雕塑。
有風而起,衣角拂動,瓷白茶盞內的茶湯微微晃蕩,便蕩開縷縷波紋,一時之間三人靜謐之中,隻聞茶香。
一局畢罷,了覺大師撫著白須哈哈大笑道,“師侄好謀算,我這可是連輸你三子啊。”
那男子拂袖抹平衣袖口的皺褶,修長的手指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那張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是師叔承讓了。”
了覺淡笑不語,隻伸手將滿盤棋子擾亂,轉過頭來對花九道,“施主,請隨老衲來。”
花九起身,斂衽行禮,素白暗紋的裙裾延展開來,隨風而揚,恍若輕羽得觸過男子手背,又很快落下,“勞煩大師了。”
男子似是未覺,他依舊端著茶杯,氤氳的熱氣朦朧過狹長鳳眸,隻那眼角微挑,瞧了一眼跟隨了覺大師入禪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