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花芷你個賤人,今日我花九哪怕墮入黃泉,成為厲鬼,也與你不死不休,早晚要你血債血償……哈哈哈……”
寒冬,大雪時節。
淒厲的冷風呼嘯過素白的天地,任憑如何冷冽如刀,也吹不散這句句怨毒似血的詛咒,深入肺腑的仇恨,濃烈到令人窒息。
花九被兩個身材彪悍的玄色短衣漢子背剪雙手地壓製在雪地裏,動彈不得,胭脂粉的素紋襦襖一點一點被雪水浸透,呈現一種視覺上讓人絕望的暗紅,無孔不入的冰寒滲進衣衫裏,肌膚便是已經冷得麻木了,但心上的冷恨卻足以毀天滅地。
她即使被壓在雪地裏,四肢禁錮,也高昂著頭,小而尖的下巴倔強地揚著,杏仁大的眼眸,極淡的瞳色,由下而上睨著麵前身披大紅色狐毛滾邊鬥篷的花芷。
紛揚的雪花飄落,大片大片的和白紙一樣,間次落在烈紅如火的鬥篷上,銀白之中的一點紅,明豔的就動人心魄。
妖嬈的唇線勾起一絲的弧度,花芷揣鬥篷下的雙手抱著暖手爐,一陣一陣熨燙的暖意上襲,舒服得讓她眯了眯眼,那雙幾乎和花九生得一模一樣的眸子,眉眼的譏誚明晃晃得像尖銳的刀光,能割地人體無完膚。
“你做人都鬥不過我,何況是做了鬼以後。”黃鶯出穀的聲音輕吐出的卻是滿滿的嘲諷和不屑。
花芷高高在上地看著腳下狼狽的花九,胸腔中的無邊快意肆意蔓延,十多年的爭鬥,她的嫡親姐姐啊,如今在她腳下完敗,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宛若宿敵最後的對決,今日之後,花家花九將不複存在。
“嘖嘖,真可憐哪,花家嫡長女,被自己庶出妹妹搶了上好的王侯姻緣,被逼嫁給傻子不說,現在還被夫家背叛,就和你那死鬼娘一樣,真是短命相!”說著,花芷勾起的嘴角笑容擴大,眼眸深沉陰翳如墨。
怒極反笑,花九薄涼的唇畔綻開囂豔至極的蔑視,“你以為你能好到哪去,不過是被花家和花業封賣給王侯,得了個好價錢而已,他日,你價值殆盡,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明明已經輸得一敗塗地,卻還能朝著她做出如此輕視的神情,花九淡色瞳孔中的沉靜如水徹底激怒了花芷。
她聲音尖利地喊起來,“我今日就讓你死的明白,當年,如若不是花家肖想你娘玉氏家族祖傳的花香調製配方,玉氏能是正妻?你能是嫡女?明明是我娘先以正妻之禮入的花府,憑什麽她便隻能為貴妾?我就隻是庶女出生?不過真可惜,你娘被逼迫到死都不肯交出調香配方,所以你的姻緣才會順利被我竊取,你們早就已經是被花家所厭棄的棋子啊。怎麽樣?憤怒麽?這些才是開始呢!”
說到這裏,花芷頓了一下,她伸手理了下鬢角的碎發,便有一股奇特的馥鬱蜜香幽幽得隨著她的動作四下飄散,融進雪片裏,紛紛揚揚,恍若她站立的方寸天地都在這種香味的籠罩下,而她便是這幽香的仙子,隻這一刻,她便美得不可傾城。
身帶異香的花芷在花九麵前蹲下,直視她,無比清晰地道,“想不想知道,你娘一直珍藏的玉氏花香配方在哪?我告訴你,就在她留給你的嫁妝盒子裏,你出嫁之時被我找到的,拜那配方所賜,我如今已是大殷國屈指可數的專調花之香的大家,現在,不是我依靠花家,而是花家必須得借我的勢。”
淡色瞳孔收縮如針,體內一直倔著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流失,躺在雪地裏,花九從未想過,原來真相是這般讓人憤恨怨毒。
花業封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寵妾滅妻,她是早便知曉,為此,她怨恨過,將最後一點血脈親情消磨殆盡後,她便隻當那個男人不是她父親。
母親教她調香之術——那是專調香中王者的花之香,日後念起,那段學習的時光居然是她一生中最為快活的日子。想來,她竟從未問過娘親這調香之術從何而來,以至於現今才知道母親是早就為她備下一生的榮華
她堪堪隻學會調香皮毛的時候,娘親突然逝去,整個花家的人都對她說,玉氏是病逝的,實際她知道,娘親其實是被花芷的娘——一個賤妾害死的,但卻從來不曾想過一個妾,如若背後沒那個男人默認點頭,怎會有天大的膽子敢向一房主母動手。
那個時候,她期望過那個冷漠寡情的男人能替母親申訴公道,然而他隻奪走母親叮嚀她務必保管好的嫁妝盒子。
她一直在花家不爭不搶,以為等著出嫁郡王府便能擺脫花府桎梏,誰想,被惡意構陷失節,被竊取姻緣,被逼嫡代庶嫁,嫁給傻子為妾,這一切的一切,他們終究是不肯放過她。
“是不是恨的想死啊?”花芷尖銳的指甲掐著她的下頜,“誰叫你這麽不安分,嫁給傻子就安心伺候公婆便罷,竟還種出稀世金合歡,千不該萬不該妄圖憑借此花引得那人注意。”
“你怕了?你在怕什麽?”花九舔了一下唇邊的雪,冰冷刺激她的口腔神經,頃刻,淡然的藐視從她骨子裏散發出來,“還是你資質有限,我娘的花香配方你根本就學不會,怕那人在調香大賽上識破你的浪得虛名!”
“閉嘴!”花芷化著精致煙霞妝的臉青白起來,發髻上的金步搖搖曳地混亂,她惱羞成怒地揮手,一耳光刮在花九臉上,“我能搶了你的姻緣,搶了你的配方,這次我一樣能搶你的金合歡,那人的賞識也隻能是落在我花芷大家身上。”
說起那人,花九便輕笑出聲,心口卻劃過絲縷的抽疼,沒人比她更了解那人是如何的天性薄涼,他要金合歡,她便種出給他,她以為他們雖然是以交易之名,但至少她可算他的半個知己,那些個席坐品茗靜望聽琴的日子,她不會弄錯那人眼中對她毫不掩飾的欣賞。
如今,金合歡已出,然而那人呢?不聞不問是不是代表她的價值殆盡嗬?
她與他,終究隻能是交易一場啊!
搖頭甩掉腦中那人的影子,心底那點刹那的抽疼也瞬間被報複花芷的暢快所替代,看著花芷此刻的氣急敗壞,花九知道自己說準了,從小,自己這庶出的妹妹便是琴棋書畫隻通琴一,其他便是一竅不通,更別說調香,讓她勾搭男人那倒是無往不利,“你得不到金合歡,花芷你就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花芷眼神惡意狠毒,她緩緩起身,像是施舍般看著花九笑,“碧荷,出來。”
話落,踩在雪地上悉悉索索的聲音及近,身穿薑黃色短襦,繡淡粉色荷蓮百褶裙的纖細女子出現在花芷身側,垂手低頭畢恭畢敬地道,“姑娘。”
碧荷,碧荷,她一直視如姊妹的貼身婢女,原也是背叛她的其中之一麽?
“你種出的金合歡,碧荷也會,你說我能否得到?”此刻花芷很享受花九臉上的表情,不可置信,絕望透頂,都讓她心底輕飄飄的幾乎成仙,“你想不到吧,你的陪嫁丫頭,貼身婢女,你毫無保留地傳授她栽種之法,最後,她卻是我的人,花九,你這一輩子,都是在為我做嫁衣……哈哈哈……”
“所以,即使我遠離京城,你也知道我栽種出了稀世之花,設下這般陷阱,讓我跳進來。”
“還不笨,但是知道的晚了!”花芷笑得杏仁眼眸彎彎,唇角淺現甜美的梨渦,她撫了下眉心花鈿,眉眼之間帶著春風得意的嫵媚。
花九並未答花芷的話,她隻看著碧荷,眼也不眨,淡色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緒,“我自問待你如親姊,果然養不熟的終究白養。”
碧荷纖細的身子不明顯地僵了一下,清秀的麵容在紛落的雪間模糊不真切。
“花芷,我在黃泉路上等你,終有一日,你的下場會比我更慘烈。”說完此話,花九眸色清亮深邃,比常人都微翹的唇尖一點,薄涼的唇際便是璀璨如晨星的耀眼笑靨,然後,她嘴一張,便欲咬舌自盡。
“不準她自盡!”花芷尖利的聲音傳來。
花九隻覺下頜一疼,滿嘴鐵鏽般的血腥味,那一咬,卻是沒徹底便被一玄衣漢子卸了下巴。
極淡的瞳色崩出迸碎的仇恨,花九死盯著花芷,殷殷滴落的血液從嘴角而下,染紅薄唇,宛若胭脂。
“花九,你想死?我告訴你沒那麽容易,”花芷的神情終於癲狂到了極致,一種肆意的報複快感夾雜著得償所願的猙獰,讓精致妝容的麵頰扭曲,在長年的嫡庶爭鬥中,她的心理已然變態,“這個女人,賞給你們玩,記住,必須玩死了!”
一字一句地吐出無比惡毒的言語,兩玄色短衣漢子眼神陡然灼熱起來。
十指緊抓掌下的雪,她盯著花芷,張口想說什麽,卻根本發不出一個音節,滿口的血液浸過喉嚨,帶來不利落的窒息,神思恍惚中,她聽到花芷張狂的笑聲,衣服被撕裂的寒冷,七手八腳的惡心觸感,再有什麽,她越來越感覺不到。
但是,她深刻記著花芷乃至整個花家帶給她的仇恨,她極力地睜大眼眸,看著花芷的方向,不喊不鬧,不哭不求,但也不肯閉眼,她要記住所有的一切,她要看著所有的一切,再有一次,她定要讓這些負她、辱她、欺她、騙她之人付出所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