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亦笙推門進來的時候,薄聿錚正在看手中的作戰地圖。
這裏是單獨辟出給他休息的房間,房間很大,陳設家具卻很簡單,他並不在意這些,也是沒有太多的時間能待在這裏的。
她看見他的軍裝外套掛在衣架上,襯衣也鬆了第一顆扣子,衣袖隨意的挽著,聽見聲音,淡淡抬起了視線。
此刻的他,不見了戎裝之下的嚴厲冷峻,倒現出幾分懶洋洋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在休憩著的雲豹,優雅而又蘊著危險,那眼神依舊是清冷銳利的。
看見是她,他的目光柔和了些,放下手中的地圖,卻並沒有說話。
她也不說話,隻是朝他走了過去,自他身後伸臂輕輕摟住了他的脖頸。
她的呼吸如同溫暖的絲線,一下又一下,就那樣拂過他的側臉。
他終是歎息,心一軟,便伸手將她抱到了自己懷中。
“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你就回後方去。”
她看著他,有些氣惱,“現如今的中國,處處焦土處處家,哪裏有什麽真正的後方?我是你的妻子,你在哪裏我便要在哪裏。”
她知道自己來衡陽他是生氣的,她也由著他,卻沒想到氣過了之後他還是要讓她走。
初見麵時,方軍長驚問,“夫人怎麽來了?”
她微笑,“我怎麽就不能來,這裏難道不是中國的地方?”
方軍長連忙道,“先覺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如今的衡陽太危險了……”
她還是微笑,打斷了他,“有你們在,我怕什麽?我就是想來看看大家。”
她說話的時候,眼光一直控製不住的看向他的方向,看他微抿著唇,知道他在生氣,可心底還是控製不住的泛著重逢的喜悅。
方軍長聞言,神情有些激動,朗聲開口道:“既然如此,待夫人休息過後,就請夫人檢閱軍容,我全軍將士必然會大受鼓舞!”
他說完,又轉向薄聿錚,“鈞座,不知此舉是否可行?”
薄聿錚的麵上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是略點了下頭,開口:“就現在吧,你帶她去。”
他並不與她同去,自己又去了城北的工事視察,隻是讓方軍長帶了她去軍中慰問,又安排了他的貼身警衛牢牢護著她。
他那個時候並沒有和她說話,誰曾想,久別重逢之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讓她離開,這叫她如何能不氣。
他抬手挑起了一綹她鬢間的發,輕輕替她攏到耳後,“軍部和市府已經再三貼出布告,城裏不允許留任何一個市民,今天是疏散的最後一天,你是我的妻子,亦不能例外,更應當做出表率。”
不是不想她陪在身邊,卻更惟願她能安好,所以寧願承受離別之痛,思念之苦。
他知她太深,明白怎樣的話才能說得動她。
而她亦知他所說的是實話,去陣前慰問官兵的時候,沿路盡是挑著擔子背著包袱往城外走的百姓,市中央有一著軍裝的年輕小夥子正拿著喇叭沿街宣傳——為避免不必要之流血犧牲,請各市民盡速離開,不可留下一人……凡不能攜帶之物,皆自鎖牢封存,本軍官兵保證不動分毫,如房屋被敵炮彈擊毀,則為無可避免之損失,但若是人為破門而入之損失,本軍保證照價賠償……
她抿了抿唇,卻還是不肯死心,“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一般市民,況且,我學過護理的,我可以去醫院幫忙的。”
他的眼中隱有不舍,略微粗糲的拇指緩緩撫著她的麵頰,那溫軟柔膩的觸感讓他貪念著不願鬆開,卻終究還是搖頭,笑了一笑,“亦笙,醫院裏有軍醫,衡陽隻留軍人,而你不是。”
她的眼眶微微的紅了,其實來之前馮維麟就曾對她說過,你即便是去了大哥也不會讓你留下來的。
那時的她說,即便是這樣,即便隻能看他一眼,我也要去,你若不肯幫我,我就自己想辦法。
馮維麟最終抵不過她的堅持,設法送她到了衡陽,卻沒有想到,隻換得到他與她之間一個晚上的相聚。
他輕吻了下她的額角,心疼,卻並不曾有絲毫動搖。
她心底難過,不願說話,隻是越發的偎進他懷抱當中,貪戀著他的氣息與溫暖。
他見她這樣,心底不由自主的又是一緊,正要低語哄她,卻見她已抿起唇角,伸手輕輕勾住他的脖頸,明明還那樣難受,卻已努力漾出想要讓他安心的微笑,在他唇上輕輕的吻了下,“我有禮物要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