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陸爺,那個狗漢奸來了,”一個手下走了進來,恨恨的向陸風揚開口道,“阮大他們已經迎出去了。”
陸風揚點了點頭,問:“都準備好了?”
“您就放心好了,樣樣齊備,先前兄弟們還擔心他不來,可現在他既然來了,那就正應了那句老話,‘地獄無門闖進來’——他這次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保管是有來無去!”
“去罷,告訴兄弟們不要掉以輕心,要知道紀桓可不是一般人,我們前幾次的行動在他身上可沒討到半點好處去。”
“陸爺放心,兄弟們都知道該怎麽做,斷不會浪費了這天賜良機的!”
那手下應聲去了,卻還沒走出幾步又被陸風揚叫住——
“等等——”
“陸爺還有什麽吩咐?”
他停了片刻,開口:“待會動手的時候一切聽我指揮,切不可傷到薄夫人。”
“陸爺放心。”
待到那手下走遠,陸風揚慢慢起身,斂盡眼底多餘的情緒,向亦笙所在的房間走去。
那房間裏,盛太太正兀自垂淚,而亦笙靜靜坐著,麵容略低,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抬手輕輕敲了敲門,對她開口道:“紀桓已經到了,我的人正引他進來。”
亦笙轉過頭來看他,輕輕點頭,“風揚,我想要單獨和他談談。”
“我明白,”陸風揚開口,“但是今時不同於往日,這裏畢竟是淪陷區,你的身份、他的身份都太特殊,我必須得安排人在暗中看著,確保你的安全——但我保證,你們的談話不會傳出去一個字。”
亦笙卻還是慢慢的搖了搖頭,聲音輕而堅持,“我不會有事的,我隻是想和他單獨談談。”
即便是到了如今,她也還是不肯相信,這一切就真是如盛太太所說的那樣。
她告訴自己,或者隻是誤會,或者姐姐真的是病故,或者他有什麽難言之隱是無法說給旁人聽的。
而即便是,她猜錯了,他真的變了,她卻還是沒來由的相信,他是不會害她的。
陸風揚看了她良久,略低下視線,遮住眸中那一閃而逝的複雜光影。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比了個手勢,於是那些藏身在看不見的角落當中的保鏢們,便魚貫而出。
盛太太看向亦笙的眼中,還是藏著些許連她自己都克製不住的怨毒神色,可是畢竟,她如今還得靠著她從紀桓手裏要回女兒。
於是努力的壓了壓情緒,對亦笙開口道:“小笙,你記得要讓那畜生把你姐姐還我,你千萬要記得!”
亦笙有些心神不寧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盛太太又看了她一樣,心底極不是滋味,卻終究隻能是隨著眾人一道離開,而說實話,在她內心深處,也是害怕見到紀桓的。
亦笙看著眾人離開,慢慢的轉回身子,靠在沙發上,安靜的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有腳步聲響起,自己的心也沒來由的跟著“砰砰”的跳了起來。
她慢慢轉頭,看到了背光而立的那個男子。
那麽多年了,她又再一次看到了他,依舊還是她記憶中熟悉的樣子,偶爾午夜夢回,這張臉,就會在光線微弱的西洋影院裏,在陽光明媚的塞納河邊,對她微笑。
可是如今,卻又分分明明,有什麽,已然改變。
他瘦了許多,曾經的年少張揚再尋不到蹤跡,反倒多了幾分深沉冷峻。
他站在門邊,靜靜的看著她,沒有動彈。
而她強迫自己將視線從他額上的傷處移開,輕聲開口道:“我剛才在這裏等的時候,一直在想你會不會來,我很怕你不來,就像上一次一樣。”
他看著她,靜靜開口:“如果我不來,你就一直等下去——這裏是淪陷區,而你是薄仲霆的妻子,你太胡鬧了。”
一旦她的身份曝光,她會有多危險,她想過沒有?
江黛雲告訴他的時候,他收在身側的雙手死死的握緊成拳,他沒有想到的,在他對盛家那樣的軟硬兼施之下,盛太太居然還敢不顧他的威脅去把她找來,他終是錯算了這一點。
江黛雲的眼睛裏麵全是挑釁,“地點是陸風揚名下的一棟小樓,你到了城郊,自然會有人帶你去——不過,我奉勸你還是別去了罷,陸風揚那夥人的槍下,可是死了不少日本人和漢奸的。”
他如何會不知道她是在激他,隻是,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他的情緒向來隻受自己掌控,所有的分寸都在他掌心,旁人的任何招數於他而言,都全無用處。
唯一的例外,自小到大,一直以來都隻有一個。
而現在,這個例外身處險境,隻要能讓她盡快離開,隻要她能好好的,安然此生,那麽,這世上大概就沒有什麽是他不能去做的。
所以,她要見他,他便一個人來。
即便明知,這是一個局。
可是,如果這是她要想的,那麽,這或許便是他最好的解脫與歸宿。
他看著江黛雲笑了一笑,“讓他們盡快安排時間,越快越好。”
江黛雲的眼中現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盡管她藏得很好,可他還是看出。
不管境遇如何變化,這個女子的風頭從來就沒有弱過。
從前,她是夜上海最光彩奪目的明珠,而如今,她是中村次郎枕畔嫵媚妖嬈的玫瑰,在女人們的唾罵聲中,在男人們輕蔑卻又情不自禁的目光窺視中,風情萬種的招搖過市,留一段香鬢儷影。
可是,他知道,這朵玫瑰是帶刺的。
因為,她眼底的自厭和對他的輕蔑憎惡,在刻骨的風情之下,藏得那麽深。
“黛西小姐,交淺言深,中村次郎已經起了疑心,你該是時候為今後做些打算了。”他看著她,淡淡開口。
江黛雲轉過頭,笑容嫵媚,“我聽不明白紀先生在說什麽。”
他不在意的笑了笑,“那便算了,小姐好自為之。”
……
亦笙喃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看著她,她的神情當中帶了幾分恍惚,就那樣開了口——
“那個時候,我和姐姐也是在這間屋子裏的,她告訴我,不管你在做什麽,不管別人怎麽說你,她都不會去理會,因為,你是她丈夫,她愛你。”
他沒有說話,而她忽然抬頭看進他的眼睛深處,“齡姨告訴我,是你逼死姐姐的,是你逼著她打掉了孩子,可我不相信……紀桓哥哥,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