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上海。
紀公館的門房遠遠看著中村府邸的轎車駛來,連忙小跑著迎了出來,卻在看到車上下來的人時,不由得愣了一愣,“黛西小姐?您怎麽過來了?”
江黛雲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繡百蝶穿花圖案的旗袍,一舉一動都透著刻骨的豔麗風情,她似笑非笑地朝那門房一睨,“怎麽,我就不能來,你家少爺在哪裏?”
“不,不是,少爺在他房間裏……”那門房經她這樣一眼,隻覺得骨頭都酥盡了,連說話都不利索起來。
他這樣的反應江黛雲早已見慣不怪,也不理會,蹬著高跟鞋徑直便往裏麵走去。
而那門房直到她款款的背影消失不見,方才回過神來,額上立刻冷汗直冒——明明少爺吩咐過,這幾日不見任何外客的,不管那人是誰。
如今的紀公館內,因著女主人的驟然離世,已然處處縞素,所以江黛雲這樣一襲華裳而至,顯得如此的不合時宜和刺目。
紀公館的幾個下人,雖顧忌著她的身份敢怒不敢言,但那眼睛裏的厭惡不滿,卻總是騙不了人的。
畢竟亦箏從來都是溫婉敦靜與世無爭的,待下人又是極寬厚,對她的過世,眾人心底多少總是有些感傷。
尤其是,太太與先生相敬如賓,奈何一直都沒有子嗣,卻偏偏是在她才剛剛懷上孩子的現在,就這樣香消玉殞了。
滬上人們每一談及此事,唯有一聲歎息,都感歎這天妒紅顏,紀太太終是福分太薄。
當然,還有另一種聲音甚囂塵上,隻說是冤孽有主,因果報應,紀家慕桓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情,這報應自然就落在了他太太和孩子的身上——紀慕桓既然賣國求榮,那就注定是要斷子絕孫的。
“你家少爺的房間是哪一間?”江黛雲對眾人眼中的不滿視而不見,攔住一個老媽子開口問道。
那老媽子不敢不答,卻在她轉身走出一段之後忍不住小聲啐道:“騷狐狸,跟日本人還睡不夠,人家太太剛死,還要跑到這裏來勾三搭四!”
她的聲音雖小,然而江黛雲卻還是聽到了,而她,顯然不會理會這些,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徑直便往二樓主臥走去。
她站在門口抬手漫不經心地扣了兩下。
房間裏麵傳來紀桓漠然的聲音,“我說了不許任何人打攪。”
可江黛雲方才的敲門本就是象征性的,更加不會理會他的警告,將手伸向門柄,隨意一轉,那門並沒有鎖,於是她直截了當的推門便入。
紀桓聞聲轉頭,麵色上倒是看不出慍色,隻是周身氣息極冷,而在看到她那一襲紅衣的時候,眼底又更加冷上了幾分,“黛西小姐對逝者未免太不尊重,請你離開,我這裏不歡迎你。”
江黛雲看著他身後那女子溫婉純良的遺照,想起了她那一場讓整個上海都為之咂舌的奢華後事,卻隻是笑了一笑,“真正尊重一個人,該是在心裏吧,而不是看這些表麵上的東西——我就不知道,一個女人,如果知道她的丈夫連娘家人來送她最後一程都不許,會不會認為這才是一種不尊重呢?”
紀桓麵無表情的看著她,眼中隻剩下一片漠然,連冷意都尋不到了。
而江黛雲卻是笑得更歡,“又或者,她也和旁人一樣,隻以為是她的家人不肯來看她呢,畢竟她為了你,一個大家閨秀,已經被家族除名。”
紀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漠然轉過身去,“說完沒有,沒說完就繼續,說完就出去。”
“自然沒有,不過快了,”她還是笑,“最後提醒你一句,我知道盛家的其他人你都不放在眼裏,但你可別忘了,你太太的妹妹,可是大名鼎鼎的薄夫人。”
紀桓倏然轉身,“你什麽意思?”
江黛雲唇邊擒著漫不經心的笑,瞥了一眼樓道兩側,空無一人,她反手關上門,笑道:“並沒有什麽意思,就是替人傳個話,有人想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