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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我想娶亦笙,並不是權宜之計,也不是因為不得已,這次的事情隻是一個契機,事實上,早在三年前我就認定她了……”


  盛遠航聽著薄聿錚坦然堅定的話語,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女兒對自己說的話,她說,爸爸,我想要嫁他,不是因為逃避,不是因為報恩,不是因為任何其他理由,真的單純的隻是因為他好得足以讓我傾心。


  兩個孩子的話是那麽的異曲同工,盛遠航的內心深處其實已經鬆動,然而卻到底覺得這才第一次見麵,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答應把自己的寶貝女兒許了人未免太過草率,既委屈了女兒他自己心裏也總歸不踏實,於是聽薄聿錚說完,他也隻是略微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什麽,隻在內心做自己的考量。


  那馮夫人見狀,以己度人,也明白這乍然之間非逼著人家給個準話未免強人所難,這畢竟事關人家小姐的終身大事,做父母的,自然是慎之又慎。


  於是笑著開口道:“這畢竟是兩個孩子的大事情,也急不了這一時半刻的,如今我們也來了上海,也打算住上一段時間,這期間咱們兩家也可以多走動走動,彼此熟悉一下,盛老爺也可以多了解我們聿錚一些。”


  她一麵說著,一麵又笑著轉向兒子,“聿錚,你可要好好表現,好讓你盛伯伯盛伯母放心把女兒交給你!”


  她這話雖是對著兒子說的,卻分明是講給盛家夫婦聽,而盛遠航聽了這話,正合心意,遂真心實意地開口道:“夫人如此體諒,我夫婦倆十分感激。”


  馮夫人笑了一笑:“天下父母心,我們也是將心比心,隻是不知道令千金現在在不在家裏,方不方便讓我去看看她,總聽聿錚讚她,我都等不及想要見見這到底是多好的孩子了。”


  那馮夫人本意是體諒女孩子矜貴,打算親自到亦笙的房間去看她的,盛遠航卻覺得如今時代變了,女孩子也不作興藏頭隱腳足不出戶了,自己的女兒又不是見不得人,這樣藏著掖著的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麵,遂笑道:“我原本擔心小女不懂規矩讓二位見笑了,就讓她留在房裏了,現在即是夫人想要見見她,我讓人喚她下來也就是了,她做晚輩的,也該下來拜見一下長輩才是,倒是我考慮不周了。”


  盛遠航一麵說著,一麵喚了聽差去請三小姐,那馮家夫婦自然明白他說的是謙辭,也不說破,麵上雖然談笑依舊,眼光卻總是往樓道那兒看去,畢竟這是第一次見兒子的意中人,他們心底都是好奇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姑娘,竟然讓一向冷靜持重的兒子這樣珍視。


  亦笙不一會兒便跟著聽差下來了,那馮家夫婦隻見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穿著一身象牙白起碎花的旗袍,姣好的麵容上,為著不失禮數,淡淡地施了一點兒脂粉,越發地顯得嬌美清麗,她自樓上落落大方地走了下來,優雅當中又帶了幾分莊重,麵上微微的笑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明亮,因著年歲輕,又是這樣的場合,因此她的眉目之間不免還帶著幾分小女兒的純真與羞澀,這也讓她越發地惹人憐愛,在她父親的示意下,她乖巧有禮地向他們微笑著問好,“馮伯伯,馮伯母好。”


  馮夫人連忙起身,疼愛地握住了她的手,笑意盈盈地開了口:“這就是亦笙吧,可真是漂亮,又這麽懂禮數,你爸爸媽媽將你教養得那麽好,怨不得聿錚就那麽上了心。”


  她一麵說著,一麵又轉向盛太太笑道:“這孩子可真是招人疼,我雖是才第一次見,可這心裏麵實在是喜歡得緊。”


  盛太太心底慪得都快要滴出血來了,將那指甲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掌心,極力地克製著自己不要失態,隻是那唇邊的笑容,卻仍是免不了的越來越僵,此刻偏又聽馮夫人轉過頭來與她說話,又是讚亦笙的,她心內實在是恨得要命,麵上卻隻得堆疊出精神,陪著笑應道:“夫人太過譽了。”


  那馮帥看著亦笙也是滿麵含笑,隻覺得這一個兒媳婦,單是這樣看著,就如同早晨帶著露珠的花朵一樣清新美好,已經是十分滿意的了,況又聽聿錚說,她還出過洋,與維麟是校友,學問見識都是極好的,性情和品格也都無可挑剔,甚至就連小兒子對她也是讚不絕口,他愛屋及烏,又很是相信自己兒子識人的眼光,遂不免對亦笙越看越滿意,雖未說出,但那麵上神情卻是騙不了人的。


  馮夫人隻看了丈夫一眼,便知他對這個兒媳婦是極滿意的,自己卻也不說破,隻是握了亦笙的手一道兒在沙發上坐下,軟語溫言慈愛笑著與她說話。


  亦笙心底雖免不了有些許緊張和羞澀,卻是一直微笑著,每一句應對卻都大方得體,越談下去,那馮夫人不免就越覺滿意,雖然早知道她這個兒子決定的事是誰也拉不回來的,可到了此刻,她才算是真正開始認同了兒子的選擇。


  及至要告辭的時候,馮夫人對亦笙已經是真心實意的喜愛了,遂抬手將自己腕上的鐲子褪了下來,“好孩子,時間太倉促,我也沒準備什麽好東西,就把這個鐲子當做是給你的見麵禮吧。”


  亦笙自幼也沒少見過好東西,因此隻看了一眼便知那鐲子不是凡物,況且見馮夫人褪下時頗費了一些功夫,顯然是經年不離身的心愛之物,連忙推辭道:“馮伯母,這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的。”


  那馮夫人笑道:“你若不收便沒人能收了,好孩子,我也不瞞你,這鐲子是一對的,從我外祖母那兒就一直傳了下來,到如今,我給他們兄弟倆一人備著一個,本就是留給未來兒媳婦的,現在你就讓馮伯母取個巧,連帶這見麵禮做一次送了好不好?”


  亦笙尚未答話,那邊廂馮帥已經哈哈笑了起來,“哪有你這樣當婆婆的,小氣!得了這麽好的兒媳婦,你還不把你藏著的那些寶貝統統拿出來,僅憑一個鐲子就想打發了?”


  馮夫人自然知道丈夫這話半是玩笑半是想造就即成事實,和自己是一個用意,遂也不生氣,依舊笑吟吟地開口道:“用不著你說,我自然也是舍不得苛待了這孩子的,隻是現在,我偏是想先把這鐲子給她,這又有什麽不可以的?”


  說著,又要把手中鐲子塞給亦笙,卻忽而心念一轉,轉手將鐲子遞給了另一側的兒子,“聿錚,來,你來替亦笙戴上。”


  亦笙見薄聿錚果然接過馮夫人手中的玉鐲,不免嚇了一跳,難道他竟是真要當著兩家長輩的麵就在這裏替她戴上?


  她下意識的就把手縮到身後,瞪著他小聲道:“你別胡鬧。”


  他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出了笑意,不由自主地開口哄她:“這隻是家母的一點兒心意,你不用想太多,我幫你戴上,盛伯伯也是不會反對的。”


  亦笙聞言下意識的又轉頭去看父親,盛遠航到了此時,其實心中已經漸漸認可了這樁婚事,又見馮夫人這樣喜愛自己的女兒,實在不便一開始就拂了她的好意,遂開口道:“既是長輩的一片心意,亦笙你就收下吧,好好謝謝你馮伯母。”


  薄聿錚聽盛遠航這樣說了,便笑了一笑,伸手去拉亦笙藏在身後的手腕。


  亦笙因著父親已經這樣說了,薄聿錚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來拉她的手,他的力道雖不大,卻堅定異常,若是自己再忸怩,拉拉扯扯的實在是不成樣子,也太過於矯情,遂不做聲,隻紅了臉任他拉過自己的手。


  她玉白的小手在他掌心,膚光瑩然,隻顯得說不出的契合和好看。


  他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將那幽碧水潤的玉鐲緩緩套進她纖柔的手腕。


  他的父母與她的父親都在一旁看著,而她就在他麵前,將手柔順的交到他手中,全然的信任,他並不信基督,可是這一刻,恍惚間,竟然有了神壇前互許的錯覺,那樣的莊嚴與美好。


  不由自主地,他的神色與舉動也變得鄭重起來。


  她的皮膚本就極好,一雙皓腕,此刻襯著碧玉的鐲子,越發的如雪似玉,掌心間的觸感又是那樣的溫軟柔膩,一時之間,他竟舍不得放開手。


  倒是亦笙不好意思了,紅著臉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轉而對著馮夫人開口道謝:“謝謝馮伯母,我很喜歡呢。”


  那馮夫人連忙握了她的手笑道:“喜歡就好,還謝什麽呢,可不是見外了?你這孩子就是太瘦了,你看這鐲子戴著都是空蕩蕩的,這往後呀,我可得好好替你補補。”


  其實依著她的性子,又是當著人家父母的麵,她本不會說出這樣略顯唐突的話,可她實在是還尚未從方才兒子給這女孩兒戴鐲子的那一幕當中回過神來。


  那麽些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兒子有如此的神情,那樣珍重,向來清冷的眼中第一次染上了些許柔情,她的心內,又是欣慰又覺有些心酸又是感慨感慨萬千的,也就沒有考慮太多,想什麽就說出了什麽,完完全全把亦笙當做了自己的兒媳婦。


  而事實上,在她心底,其實已經開始考量著兩個孩子婚禮的種種細節了,盛遠航既然同意女兒收下鐲子——這一相當於默許了他們下定親信物的舉動,便是說明,他其實也是認可這門親事的,這段時間他們反正也在上海,再多走動走動,再讓他能多了解聿錚一些,她相信,他點頭不過是遲早的事。


  可是這遲,卻總歸是不如早的。


  聿錚或許不在意,但她與他父親卻是不能不為他的前途操心。


  自從陸軍監獄那一出之後,各方對他的婚事無時無刻不在密切注意著,單是她本人,每天接到的那些官太太們打來探聽的電話就不知有多少,這早一日把他的婚事辦了,他們也早一日省心,最好是能說動盛遠航在蔣總司令來滬期間就將婚禮舉行了,那各方自此也就都再無話可說。


  這本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卻沒有想到,這女孩兒竟是兒子真心喜歡的人,又是那麽好的孩子,實在是很難得,因此,在她內心深處,自然也是極願意早一日將這兒媳婦迎進家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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