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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車隊在霧色中緩緩停靠在了西子湖畔的浙江陸軍監獄門前,薄聿錚下車,監獄長立刻率一眾軍警向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鈞座!”


  薄聿錚微微頷首,而他身旁的齊劍釗已經上前一步笑道:“王監獄長不必多禮,我們此次來的意圖想必監獄長已經很清楚了,這就直奔主題吧。”


  那監獄長猶豫片刻,開口道:“是,請鈞座先隨卑職進資料室審視卷宗。”


  “不用了,先帶我去看人,”薄聿錚率先往大門內走去,聲音淡淡傳來,“路上的時間夠你把情況說清了罷?”


  “是,是,那就請鈞座先到休息室休息,卑職已經備下茶點,這就讓人去請盛小姐上來。”那監獄長連忙應道。


  卻不想薄聿錚並不領情,“不必了,直接帶我去關她的地方。”


  那監獄長心裏暗叫不好,卻又有些慶幸自己已經給那女的改善了條件,卻還是忐忑,於是更加不敢浪費時間,一麵帶路,一麵開始擇要講起了亦笙犯案的來龍去脈,能將自己撇清多少算多少。


  “這位盛小姐是上海那邊移交過來的,來的時候身上就已經帶著傷了……”


  齊劍釗見薄聿錚眉心微微蹙了下,連忙打斷了監獄長,“說說案子的情況。”


  “是,”那監獄長應道,“據上海方麵給過來的卷宗看,這位盛小姐包庇共黨分子宋婉華,並協同她掩護共黨要犯牟允恩逃脫了上海方麵精心組織的逮捕,經核實,證據確鑿,她也被定案為共黨……”


  “證據確鑿?”薄聿錚嗤笑了下,回過頭去,他的眼神其實隻是平淡,卻叫那監獄長生生打了個寒戰,一動也不敢動,後麵要說的話全忘了個幹淨,隻能聽他略帶薄冷的聲音傳來——“她本人承認了嗎?”


  “沒有,她不承認自己是共黨分子,不管我們怎麽問,她也堅稱不知牟允恩的下落,”監獄長不敢不據實報告,又急急開口道:“可是當時逮捕她的時候,她的確是掩護著已經受了傷的宋婉華回自己家的,而據我們調查,在法國的時候,盛小姐就與牟允恩宋婉華一幹赤色分子交往過密,經常參加他們的活動,所以這是錯不了的。”


  “王監獄長過於武斷了吧,”齊劍釗笑道,“盛小姐孤身一人出洋海外,思鄉心切之下與能見得到的同胞走得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可能回國之後也是出於同學之誼,不是說宋婉華都傷了嗎,女兒家心軟,幫那麽一下子也正常——當然,不管怎麽說,盛小姐也是有些大意了的,不過要說她是共黨分子,那是絕不可能的,盛小姐與我們軍座是老朋友了,王監獄長,這件事恐怕是一場誤會吧?”


  “這,但她放走的,可是名單上的第二號人物牟允恩,上峰有令,務必要問出此人的行蹤的……”監獄長為難的開口道。


  話還沒說完,便又被齊劍釗笑著打斷了,“王監獄長此話差矣,盛小姐隻是因為不忍心昔日同窗傷重這才帶她回盛家的,據我所知,放走那牟允恩的可是宋婉華,王監獄長應該在她身上下功夫才是。”


  “自然,自然,宋婉華那邊的盤問工作我們一直在進行著,”那監獄長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小心翼翼的開口道,“但是因為這件事情事關重大,牟允恩受了傷,必定跑不遠,除掉此人,對黨國的前途意義重大,所以就連蔣總司令都親自指示務必問出這牟允恩的行蹤的……這盛小姐雖然不是共黨分子,但她畢竟牽扯到了牟案當中,水落石出之前卑職不能,也是不敢放人的,請鈞座見諒……不過既然鈞座與盛小姐是舊識,如果能說服她說出牟允恩的下落,隻要牟允恩一落網,那卑職也就好交代了,盛小姐的案子處理起來也會方便得多……”


  並不算長的一席話,卻是說得他冷汗涔涔,還好這時走到了關著盛亦笙的囚室跟前,他暗自鬆了口氣,籍著吩咐下屬開門,將話題帶了開去。


  卻不想,無意間轉頭看到了身旁薄聿錚的臉色,隻看了一眼,就把他嚇了個魂飛魄散。


  軍警開鎖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囚室裏的那個女人,雖然沒有說話,可是那冷峻的麵色,以及周身冷寒的氣息,不單是他,就連跟著他們的軍警都感覺到了,全都不自覺的畏縮了下。


  而此時此刻,囚室裏的亦笙也在靜靜的注視著他。


  其實自從前天,他們連夜給她換了囚室,又安排女軍醫給她治傷,她就知道必然是有人來搭救自己了,她試探性地問了父親的情況,沒想到他們還真立刻就去打探了,知道了父親現如今在廣慈醫院已無大礙,雖然愧疚仍在,可一直沉沉壓著的千鈞巨石,終於放下。


  於是,她便不再多想什麽,隻靜靜的等著事態的發展。


  隻是,她沒有想到來的會是他。


  今天一早,便有女獄警前來為她換上全新的衣服,又替她打來水梳洗了一番,她渾身疼得乏力,也不想為難自己,便由著她們打理了。


  “盛小姐,今早有人要來見你,一會兒我們會帶你上去。”


  她們如今對她很是客氣,她也不說話,隻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等待。


  她聽見腳步聲,以為是來帶她上去的人,睜開眼睛看去,卻沒想到,她竟然看到了他。


  怔怔的,眼淚忽然不受控製,順著她消瘦蒼白的臉頰,悄然滑落。


  一顆顆,如珠似玉,全砸進了他心裏。


  “鈞座,要不卑職先帶人回避,讓鈞座和盛小姐好好說會兒話?”監獄長小心而討好的問道。


  “不必,你跟我進來。”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率先進了囚室。


  他走到她的床邊,蹲下身子,微糲的指緩緩拂過她麵上的濕意,停了片刻,才再開口,嗓子竟然微微的發緊,“亦笙,我問你的話,每一句,你都照實告訴我。”


  她看著他,乖巧的點頭。


  “你有沒有加入共黨組織?”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怕嚇到她一樣,卻仍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到。


  她搖頭,“沒有。”


  那沙啞的嗓音讓他的心跟著又是一緊。


  “你知不知道牟允恩現在在哪裏?”他又問。


  她仿佛對這個問題有著莫名的恐懼,條件反射一般的瑟縮了下,看著他,那些強撐的堅強全都煙消雲散了,她的聲音裏甚至都帶上了哭腔,“我不知道,紹之,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見她這樣,如何不知,她是想到了每一次回答完這個問題之後便會隨之而來的那些刑罰,心底驀然一陣悶疼。


  他放柔了聲音,抬手替她順了順鬢間的發,“我知道了,別怕。”


  “王監獄長,你都聽見了?”薄聿錚緩緩站了起來,轉過身,看著監獄長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那監獄長心內苦不堪言,此情此景,卻也隻能應道:“是,是,可是……”


  薄聿錚卻沒興致聽他的唯唯諾諾,依舊一字一句的開了口,“既然如此,那人我就要帶走了。”


  監獄長大驚,“鈞座,這,這怎麽可以?”


  “王監獄長方才不是已經聽到了麽,既然盛小姐即非共黨,又不知道牟允恩的下落,那麽繼續留在這裏對監獄長破獲牟案也毫無幫助,我為什麽不能把她帶走呢?”薄聿錚的聲音裏透著淡淡的冷意,和不容人拒絕的強硬。


  那監獄長到了此刻,已是無法,卻又情知這萬一要是真讓他帶走了人,上峰追查下來,他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當下也顧不得太多,情急的開口道:“鈞座怎麽能確保她說的都是真話,退一步說,即便是真的,她掩護宋婉華這是被當場抓獲的,隻憑這一點,卑職也是不能放她離開這陸軍監獄的!”


  薄聿錚淡淡笑了下,那笑卻讓王監獄長感到從頭到腳,直冷進了肺腑。


  “就憑她是我的未婚妻,這個擔保夠不夠?”


  不單是王監獄長,在場的所有人,都因著他的這句話,變了神色。


  而他的聲音卻倏然轉冷,“我薄聿錚的未婚妻,捧在手心裏麵嗬疼寶貝尤嫌不夠,就因為念著同窗舊誼,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犯了點兒小迷糊,已經被你們抓來審了這麽些天,甚至還用了刑,還不夠麽?”


  那王監獄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擊蒙了,卻畢竟宦海沉浮多年,深知自己的處境,隻得死死的握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是,這個案子是蔣總司令親自指示過的,若是我放走了她……”


  “我會親自向蔣總司令解釋,不勞王監獄長費心。”他不耐煩的打斷了他。


  那監獄長不敢再說什麽,卻又急不可耐,隻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那卑職鬥膽請鈞座先請示蔣總司令,等上峰行文一到,卑職立刻著手辦理盛小姐的出獄手續!”


  “上峰行文,出獄手續,”薄聿錚又是一笑,“那得花多長時間?”


  那監獄長硬著頭皮開口答道:“快則三五日,慢則……”


  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好在薄聿錚也不在意,他隻是依舊帶著那讓他膽寒的淡漠笑意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萬一在這期間,出了什麽意外,誰來負這個責任?”


  “卑職可以確保……”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薄聿錚一個手勢止住了,他隻得硬生生咽下自己未完的話,然後看著薄聿錚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那女子,重又轉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冷冷逼問——


  “況且,你以為,看到她這副樣子以後,我還會任她再在這個鬼地方多待哪怕一分鍾嗎?”


  那撲麵而來的淩人氣勢,讓那監獄長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薄聿錚卻不再理會他,徑直轉身,抱起了床上的亦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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