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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盛遠航疾步出門,然而眼前的景像卻是叫他一愣。


  亦笙聽見聲響,轉過頭來,看見父親,連忙小跑著過來,“爸,怎麽還沒睡?”


  遠航握著女兒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見她雖然身上狼狽精神卻還好,慢慢放下心來。


  他看了一眼自己家門口這樣大的陣仗,不由自主的將女兒護到身後,“小笙你沒事吧?這是怎麽一回事?”


  薄聿錚上前一步,正要開口,亦笙卻已經飛快的說道:“爸,沒事,我好好的,他是我在法國的時候認識的朋友,多虧他送了我回來。”


  遠航雖然心內諸多疑慮,卻明白不能就這樣站在大門口耗下去,剛才這一番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雖然夜深了,但萬一被哪個好事之人撞見,自己女兒的名聲可就毀了,當下隻是沉著麵孔點了點頭,“那好,請這位先生先進去再說,其餘人該散便散了吧,盛家不過是小門小戶,經不住這樣大的陣仗。”


  亦笙還想再說什麽,薄聿錚已經微微點頭,而陸風揚見狀,自是識趣的笑了一笑,招呼一眾手下上車揚長而去。


  當然不是真走,而是繞了個彎又再回來,靜悄悄的停靠在附近候著薄聿錚出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重又回到盛家寬敞明亮的客廳當中,亦笙卻是怔了一怔,有些懊惱自己怎麽又惹出了事端,齊刷刷一大家子人全都等著。


  “小笙,你怎麽樣,有沒有事?你嚇死姐姐了……”亦箏一見妹妹回來,連忙迎上前來,握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卻驟然發覺妹妹與父親的身後還跟了個陌生男人進門,吃了一驚,當下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頭,紅著臉拉過妹妹,再不肯做聲。


  盛太太唇邊帶上一抹不易察覺的輕蔑笑意,她打量著亦笙,頭發披散,雖然已經重新梳理過,看上去也算整齊得體,可她那身上裹著的,可分分明明是一件男式的大衣。


  即便是民國,民風再怎麽的開化,可一個未出閣的小姐,三更半夜才肯回家已經算是有辱門楣了,更何況她還穿著男人的大衣,帶了個野男人一道進來,她倒要看看丈夫麵對這樣的情況怎麽處置。


  一麵想著,一麵去看那跟在遠航與亦笙身後的那個男人,這一看卻是不由得愣住,心內驚疑不定。


  “南薄北張,少年傾世”,大名鼎鼎的少帥,誰人不識?


  可是,此刻那人一身便裝,就這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家裏,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認的,隻疑心會不會是自己弄錯了,不過是長得相似而已。


  畢竟薄聿錚是什麽人,如今的軍政兩屆誰不恭恭敬敬稱一聲少帥,雖然那馮大帥尚且健在,但明眼人都知道,真正做主的已經換成了他的義子,薄聿錚。


  這樣一個權勢傾天的風雲人物,怎麽可能會和這個小丫頭攪合在一起?

  可若說不是,這身姿,這氣度,這風範,又怎是旁人模仿得來?


  就那麽隨意一站,甚至不需要說任何話,那凜然的王者之氣便在不經意間傾瀉滿室,又如何會是池中物?


  她不由得暗暗看了一眼丈夫和弟弟,他們的表情告訴她,他們也同自己一樣驚疑不定,又去看紀桓,隻見他的麵色淡漠,一言不發。


  盛太太於是定了定神,當下決定先按兵不動,等先厘清了這狀況再說。


  可這家裏,卻偏偏有人不懂得察顏觀色,又或者,是唯恐天下不亂。


  白翠音笑裏藏刀,開口低低吩咐了自己屋內的巧蘭幾句,那巧蘭便悄無聲息地上樓去了,在那當口,自是誰也不會留意到她。


  不一會巧蘭抱著一件大衣下了樓,交到白翠音手中,白翠音笑意盈盈的起身走到亦笙身邊,“來,快把衣服換了,這大冷的天,不能因為要人家憐惜你,倒凍壞了護花人……再說了,你這身打扮,也實在是沒有一點兒小姐的樣子,你媽不在,我就多管閑事一回了。”


  她一麵說著,一麵就伸手去拉亦笙的大衣,亦笙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動手,雖往後避了開去,但那大衣本就隻是搭在肩上,沒扣扣子,全憑她一隻手攏著,現下這一拉扯,那洋裝上已經幹涸了的血跡,便觸目驚心的露了出來。


  “呀!這是血嗎?”白翠音叫了出來。


  亦笙心內暗恨,又很是懊惱自己的不小心,沒有料到家裏竟然等著這麽一場鴻門宴,倒讓旁人看去了笑話。


  而在白翠音的這一嚷之下,遠航立刻大步過來,見到女兒衣裳上的血跡,慌忙一把拉過她問:“小笙你哪裏受傷了,怎麽不早跟爸爸說?”


  而紀桓收在身側的手,驀然收緊成拳,幾次克製,方才沒有站起身來。


  “我沒事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亦笙連忙道。


  遠航此刻也顧不得其他,不再理會女兒,徑直麵向薄聿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薄聿錚態度從容,擇言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自然是拋開了細節不談,隻說因為自己連累盛小姐受了驚,並保證這件事到此為止,不會再有任何麻煩。


  盛太太靜了片刻,開口問道:“亦笙,這位先生是?”


  亦笙反應迅速,她雖知道得不甚清楚,但想著或許如薄聿錚這樣的大人物,是不喜歡人家知道自己的行蹤的,於是隻說:“是我在法國認識的朋友。”


  盛太太又轉向紀桓,“法國的話,那紀桓也應該認識了?”


  紀桓淡淡笑了下,出口卻並不含混,“我並沒有機會識得少帥。”


  一語既出,客廳內諸人麵色各異。


  盛太太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正要開口,卻聽見薄聿錚的聲音平靜響起,並不介意他的不避諱,自己也不藏著掖著,話語當中沒有過多的情緒,卻也沒有否認——


  “我在法國的時候偶然識得盛小姐,沒想到回上海又遇到了,原想送她回家,倒讓她受驚嚇了。”


  他說著,也不在意其他人是什麽表情,隻是微微側過頭看了亦笙一眼。


  她恰好在看他,雖然有些驚訝紀桓的出言挑明和他的默認,卻並沒在麵上露出分毫。


  她隻是輕笑著對他搖了搖頭,表明自己並不在意,也告訴他無需介懷。


  薄聿錚對她略點了下頭,然後重又對著遠航開了口:“盛先生,時候不早了,我就先行告辭了,貴府上也好早些休息。”


  又轉向亦笙,“明早十點我讓人過來接你,有些資料需要盛小姐先熟識一遍。”


  “什麽資料?還有什麽事?”遠航問道,從心底來講,他並不希望女兒與這些軍閥權貴扯上什麽關係。


  亦笙笑,“沒什麽,我閑著也是閑著,不過去做一些法文和英文的翻譯。”


  遠航還欲再說什麽,卻又覺得在那麽多人麵前不便多言,而一旁的亦箏卻沒有想這麽多,急急忙忙的就過來拉妹妹的手,“既然這樣,你快和我上樓睡覺吧,明天還有事呢,不休息好怎麽行?”


  “姐,姐,哪有這麽急的……”亦笙笑著拉住姐姐,心想著再怎麽樣也要把薄聿錚送走了自己才能上去,哪能這麽失禮的。


  亦箏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失禮,在她看來,客人有父兄陪著應酬,這是最好的,一個女子本就不該在陌生男子麵前過於拋頭露麵。


  兩姐妹這一拉扯,誰也沒有留意到亦箏的帕子掉落在了地上,直到薄聿錚彎腰拾帕的時候,兩人尚不明所以,待到定睛一看,不由得都是一怔。


  其實不單是她們姐妹倆,一屋子的人都怔住了,神態或驚或異。


  薄聿錚是何等人,竟然會俯下身段,隻為拾一個女子的絲帕?


  明明是唐突之舉,他卻做得一派坦然,沒有絲毫輕佻之意。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他,而他卻仿佛並不在意。


  他的手心裏,是那方潔白的絲帕,絲帕的右下角,用紅梅花枝挑繡著兩個小小的字——亦箏。


  那繡工極為精巧,疏影橫斜間,仿若有陣陣暗香,浸透著記憶的芬芳一道彌散開來。


  他緩緩抬起眼睛,將那絲帕遞到亦箏麵前,“盛小姐,你的帕子。”


  亦箏的臉簡直紅得要燒起來了,一時之間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進退不得。


  亦笙察覺到姐姐的不自在,正要開口解圍,卻突然看到身側的紀桓向著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她心底一黯,帶了些許沉悶的疼,低下了眼睛不再做聲。


  她沒有看,卻能感覺他走到她們前麵,大廳內的水晶吊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將她與姐姐整個的罩在其中。


  他自薄聿錚手中接過了那方絲帕,彬彬有禮的道謝,“有勞少帥。”


  薄聿錚收回手,視線在他麵上淡淡掠過,並未太在意。


  “少帥,還有一件事,”紀桓又再開口,唇邊微微笑著,眼底卻是一片清冷,“三小姐大病初愈,今晚又受了驚嚇,恐怕不宜再操勞翻譯工作,我的英文和法文都不在她之下,如果少帥急需用人,我可以代勞。”


  薄聿錚轉回視線,去看他的眼睛,語氣淡靜,“若是盛小姐身體不適我絕不勉強,至於代勞,那也用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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