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由於中餐館相隔甚遠,加之白爺不肯隨他們一道出來吃飯,所以紀桓便帶將亦笙帶到了附近的小餐館裏,“我晚上回去還得看資料,改天再陪你吃中餐好不好?”
亦笙心底有些失望,卻很快強自壓了下去,微笑著說:“好。”
這是一家本地人開的餐館,雖然小,卻五髒俱全。
剛入座沒多久,紀桓就發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在自己時間緊迫的情況下,實在不該選擇法餐,或者說,不該由著馮維麟死皮賴臉來蹭吃蹭喝。
“不介意我替你們一並包辦了吧,”馮維麟說著,也不等他們應答,徑直向侍應生微笑開口,“潘諾,然後請給這位小姐杜本內。”
紀桓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你該不會打算從餐前酒一直享用到咖啡為止吧?”
馮維麟沒有絲毫負疚感的微笑道:“我以為我的意圖已經很表達得很清楚了,紀少,為小笙接風,你就不要太過心疼你的錢夾了,速戰速決可對不起她這一身美麗的衣裳。”
“喂,幹嘛又扯上我?”亦笙笑問,心底卻隱約明白,馮維麟會這樣做,全是為了自己。
她內心的遺憾,他全都明白,所以才會這樣不動聲色的幫她。
“是是是,是我自己想要逞口舌之欲,我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行不行?”
馮維麟故作惱怒狀,瞪向亦笙,看女孩子掩唇而笑,自己也繃不住露出了笑意,心底卻是微微地為她心疼,可是愛情這東西,一旦沾上,是容不得旁人去問值不值的,他所能做的惟有祝福。
說話間,侍者已經端上了餐前酒,馮維麟一麵慢慢品著,一麵又慢條斯理地點了主餐酒,頭盤、湯和主菜。
事已至此,紀桓也不便再多說什麽,況且馮維麟又特意提到了亦笙,他已經沒能滿足她想吃中餐的心願了。
這樣想著,於是轉眼去看她,女孩子感覺到他的視線,轉過頭來,對他眨了眨眼睛,“紀桓哥哥,我的胃已經被杜本內牽著跑遠了,現在你想拉回來,可太遲了。”
一麵說著,一麵笑眯眯的翻開了自己麵前的菜單。
紀桓看著她嬌美的笑靨,心底無端的柔軟了下來,即便自己為了籌建新銀行的事情忙到精疲力倦,卻依然記得,此刻的她,理應在盧瓦爾河穀的某一座古堡當中。
在出發前,他與她的導師取得過聯係,他知道,她的歸期,本應是在五天以後。
待到亦笙點完餐,他也不看菜單,直接對侍者道:“與這位小姐一樣。”
侍者應著下去了,他剛想問她提前回來的原因,馮維麟已經搶先一步開了口,“感覺如何,這一次古堡探險?”
亦笙的興致一下子被提了起來,她開始神采奕奕的講述她這些天的經曆,維朗德裏的花園,舍農索的水上長廊,還有布盧瓦裏那些秘密抽屜以及吉斯公爵被刺的房間。
他聽著她眉飛色舞地講述著大仲馬筆下《瑪戈皇後》裏的聖巴托羅繆之夜,瑪戈是怎樣救下了納瓦爾國王,而吉斯公爵卻被刺死在了布盧瓦城堡。
那樣孩子氣的歡喜神情,讓他的唇角也忍不住牽出上揚的弧度。
隻是,既然這樣喜歡,又為什麽要提前回來?難道是有人欺負了她,又或者是同伴間的排擠?想到這些,他不由得斂住了笑意。
“你說了那麽多,怎麽還沒說到那座鼎鼎有名的‘香波’?”馮維麟笑問,“法國人不是總說,路易十四留下了‘凡爾賽宮’,偉大的拿破侖造就了永載史冊的‘拿破侖法典’,而弗朗索瓦一世的華麗妄想,正是這座‘香波堡’嗎?”
亦笙歪著腦袋想了想,“香波到底是狩獵城堡,沒什麽家的感覺,住在裏麵一點也不溫馨,不過,達芬奇設計的那座雙旋梯我倒是挺喜歡的。”
馮維麟詫異而笑,“你喜歡那座雙旋梯——同時上下樓梯的人,可以相互看見,而不會碰麵,傳說中那是法國國王為了避免王後和他的情婦正麵相遇,所以才特地請達芬奇設計的。我還以為你們女孩子對此即便不是深惡痛絕,也是絕對不會存有好感的。”
亦笙笑了笑,“你也說了是傳說了,既然沒有辦法找來弗朗索瓦一世或是達芬奇問個明白,那就全憑個人理解了,附會上一些香豔的故事或許會更引人遐想,但在我看來,拋開建築學上的精妙絕倫不提,兩個人一起上下樓梯,雙方可以時時看見對方卻無論如何也碰不上,倒是讓我想起了中國的一句詩‘相思相望不相親’,這是這世上,最最無奈的美麗了。”
紀桓是知道盛家除了提倡亦笙讀西書,學西學以外,在中國古典文化的教引上也是絲毫不馬虎的,所以並不詫異,倒是馮維麟大出所料,上上下下打量了亦笙一番,“真看不出來,你這樣一個新派的小姐,倒也並非全然厚西非中。”
亦笙笑,“小時候林先生到家裏給我和姐姐上國文課,背不出書來是要用戒尺打手心的,到了大一些,爸爸把媽媽的日記本給我,那上麵記了好多詩呀詞呀的,我看著看著也就慢慢喜歡上了。”
“那句詩也是你媽媽日記本裏的嗎——‘相思相望不相親’?”紀桓問,看亦笙點頭,於是微笑,“她寫下來的時候大概沒想到,有一天,這句詩竟會被你用到一座法國城堡的樓梯上。”
亦笙於是也笑了,笑聲裏的歡愉就這樣不加遮掩的溢滿一室。
那時的他們,都太年輕,純淨的心思裏,並不會想得太多。
所以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當他們重又站到同樣的雙旋梯前,回想起當年,竟不料,那一句少年時的無心之語——“相思相望不相親”,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