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眼見得海岸線一點一點近了,亦笙眼底的欣喜也越來越甚,宋婉華看著她一臉期待,本就極漂亮的一個人,又因為精心的裝扮過更是讓人移不開眼,滿船的人,幾乎有三分之二都頻頻向她側目,而她卻渾然不覺,隻一心一意從岸上密密匝匝的人影裏去找尋分辨。
不由得打趣道:“也算是到了,我今天可一定得見見這個紀桓到底是何許人也,能讓我們Isabella這樣的魂不守舍。”
亦笙臉一紅,卻是微微的笑,唇瓣帶著玫瑰色的輕柔甜蜜,“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婉華更是笑,“不好能讓你心心念念這麽久嗎?在學校的時候聽你說了無數次紀桓哥哥怎麽怎麽厲害,真人倒是一次也沒見過,這次非要看個夠本才行——對了,他今天會來吧?”
“恩,他寫信告訴我會來接我的——不過婉華姐姐,你剛才那話說得,怎麽像個女流氓似的。”亦笙說完,笑著轉身就跑。
“壞東西,敢消遣我!”婉華亦是笑著追了上去,“不過我怎麽聽著這話怎麽都透著一股酸味兒,你自己說說,把人家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好,又藏著掖著不讓見人,該不會是芳心暗許,喜歡上人家了吧?”
婉華本是玩笑話,都想好了說辭,好在亦笙否認之後來取笑取笑她。
卻不想亦笙一張俏臉更紅,卻是大大方方的承認,雖然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婉華聽清,“是呀,我就是喜歡他,很喜歡呢。”
她沒有一般女孩子的忸怩,這樣一說,倒讓婉華原先想好的那些說辭統統都用不上了,婉華好奇得要死,“到底這紀桓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怎麽就讓你這麽死心塌地的?”
亦笙因著臉紅,越發的顯得明豔動人,還是帶著那樣甜蜜的微笑,輕輕道:“他沒有三頭六臂,可是他肯聽我哭。”
哭?婉華詫異,這個被盛伯伯寵得無法無天,要月亮不給星星的小公主會說這樣的話?
而亦笙顯然不願意多講,嬉皮笑臉又帶了一半認真的拉了婉華起來,“船快靠岸了,我們進去拿行李吧,這下我可放心了,我先坦白了,你就不會來和我爭紀桓哥哥了,嗬嗬。”
聽她這樣半開玩笑半是落落大方的說出來,婉華笑罵,“小東西,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拿他當寶呀,姑娘我才不稀罕呢!”
在兩人笑鬧這當口,“波爾多”號郵輪漸漸停靠在了港口,大件的行李有宋家隨行的兩個夥計看顧著,亦笙和宋家父女均是一人隻提了一個隨身的箱子,便準備下船。
而甲板的另一側,排在後方提著簡單行李箱的牟允恩發現了亦笙,眼前一亮,正想擠過人群上前去和她打個招呼,卻見女孩子忽然如輕盈的蝶一樣奮力在在人群中開始飛舞,不一會便已經飛下了旋梯,飛入一個英俊的富家少爺懷中。
允恩垂了眼角,心底一黯,卻忽而聽到身旁鄧暉冷靜當中帶著嚴厲的話語,“我原來以為不過是在船上的幾天時間,也就由著你了,怎麽,到了現在,你還沒清醒嗎牟允恩?”
允恩沒有說話,鄧暉是他在重慶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的同學,年紀比他們大很多,也是他們這一批赴法勤工儉學17名學生中的帶隊,於他來說,亦師亦友。
見他不說話,鄧暉又道:“你是我們這一批人裏麵年紀最小卻是最聰明的一個,我對你的期望很高,允恩,我們來法國是為了尋找救國的出路的,你不應該沉溺於美色。那兩個女的,一看就是資本家的小姐,而一位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者,他的雙眼應該一直盯在受剝削、受壓迫的工人階級身上,你明不明白?”
允恩隻覺得內心一陣羞愧,不自覺的想起前兩日在船上與亦笙相談甚歡的情景。
可是,真是是相談甚歡嗎?允恩苦笑了下。
是的,他無疑是被這個女孩子的聰明和學識所吸引的,然而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她與他的差別究竟有多大。
在他情緒激昂甚至是刻意的想要感染她,一遍一遍給她講他的主義他的理想的時候,就連宋婉華的麵容上麵都開始閃現光彩,而亦笙眼中,除了有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對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本能的些微好奇之外,便什麽也沒有了,那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分分明明的平淡,隻是出於良好的教養,她願意聽他說下去。
其實早在那一刻,允恩就已經明白自己和亦笙不是一種人,也絕不會走到一塊去,然而,終究是還年輕,還心存幻想,還在貪戀。
現如今,鄧暉的一席話將一切擺上了台麵,逼著他不得不去麵對,去割舍,去做一個了斷。
允恩強迫自己轉開視線,“我明白,放心吧,我知道以後該怎麽做。”
鄧暉眼中現出欣慰,他太清楚牟允恩的自製力和愛國的熱情了,他也欣賞他的聰明和才幹,所以才會選擇趁早將一切點破,快刀斬亂麻。
他看著牟允恩,語重心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允恩,我是為你好,學校給我們提供旅費不容易,我們都要讓它變得值得——一起努力吧,不要辜負了雲鬆校長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