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別鬧(2)
隨著戰局推進,逄敦煌前年從陶驤部被提升派往中原的第一戰區,現在已是戰區司令。他去年征求一郎的意見,早一步將一郎送到美國念書了,現在由無瑕表姐一家監護。
靜漪沒有同一郎許多相處的經曆,那個孩子卻一直在她心上。
“剛剛給省身來過信,說一切都好。這兩日也應該有信來的。”陶驤說著,看靜漪又出神,他抬手捏了捏她下巴,“真不下去吃飯?想吃點兒什麽,讓張媽給你做。”
“就是想不出。好像也沒什麽特別要吃的……冰糖葫蘆兒?”靜漪忽然腦海裏就冒出這個來。大冷天兒來個冰糖葫蘆兒,哈氣成冰,冰糖脆甜,山楂果兒酸酸的……“那年九嫂來家裏,我帶她出門兒,說給她買冰糖葫蘆兒吃,回頭我就忘了。還是之了大哥想著,給我們買了回來。那往後,真也沒怎麽吃過了。其實還是很想吃的,就是不好意思說。”
陶驤微笑。
可不是嗎……那年她就嫁他了,雖說年紀也不大,也就得充大人了,還惦著吃冰糖葫蘆兒,那是要被人笑的。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口味還是那樣兒。
給她買冰糖葫蘆兒的林之了,也還是程老爺身邊忠心耿耿辦事牢靠的林之了。總有些人和事,怎麽也不會變哪……
“還有什麽想吃的?”他問。
“稻香村的狀元糕……會賢堂的什錦冰碗、同興堂的棗泥方譜……泰豐樓的鴛鴦羹、茉莉竹蓀……讓我想想,這些就罷了,橫豎是一定吃不著的……不過我琢磨著,豌豆黃、綠豆黃什麽的,總該有的。信遠齋的酸梅湯,還有藤蘿餅……我好些年沒吃了呢。”靜漪想著就有點兒流口水。
陶驤就笑,說:“大冷天兒的,你這說的,我都一肚子冰涼。”
“倒說的我也餓了呢。我去洗洗,等會兒下去吃飯。”靜漪笑著,逗弄下稱心,推了稱心給陶驤抱著,下床去了盥洗室。
一邊洗臉,便聽著外頭一陣笑聲,是大女兒遂心進來了。她揚聲喊了囡囡,不一會兒,遂心推門進來,笑嘻嘻地看著她、甜甜地叫聲媽媽。遂心是越長越甜美,真叫她看著打心眼兒裏得意。她正要問她隻管看著自己笑什麽呢,遂心忽然將手裏的紙卷兒舉高,說:“媽媽您看這是什麽!”
靜漪接過來打開,竟然是三張獎狀。
雖然遂心時時拿回獎狀來,她每回看著還是由衷的高興,這會兒忍不住看了又看,誇獎她做的好,說:“晚上帶著去給太姥爺看看的,讓他也高興高興。”
“那是自然的。媽媽,太姥爺說,這回拿到兩張獎狀,就教我他畫竹葉的絕招兒,我都拿了三張了,可得跟他多討教一招兒……媽媽,太姥爺早起又咳嗽了。我今兒晚上能過去住嗎?太姥姥說,太姥爺又不愛喝藥了。太姥姥還說,要我在跟前兒,太姥爺就會乖乖喝藥,不多說什麽的。不然就一臉不高興呢。媽媽讓我去嗎?爸爸說可以的。”遂心靠在門邊兒,問靜漪。
靜漪聽了就有些擔心。外祖父這一兩個月身體總不是很好,他自個兒說硬朗著呢,一定看得到日本鬼子投降,可醫生私底下說老人家是年紀大了些,要小心看護的。
“媽媽?您也不舒服?”遂心見母親沒出聲,問道。
“沒有。我有點兒擔心太姥爺。”靜漪說。
“嗯。不過太姥姥說他應該沒什麽大毛病,說不準是嘴饞托病。”遂心小聲說,“媽媽,我先去洗手。”
遂心說著就跑了。
靜漪擦著手上的水,發了會兒呆。
這一大家子的人,哪個有點事情,她都掛心,這會兒看著遂心,又琢磨著麒麟不知道究竟怎麽樣呢,陶驤剛剛又沒說什麽,或者隻是她瞎操心罷了……
陶驤在外頭喊她一聲,問好了沒有,稱心是餓了的樣子。
她忙答應一聲,照著鏡子又細細地看一眼臉上,勻了勻妝。
她這兩天臉色真不好,不修飾下,人人都要以為她生病的……
靜漪以為陶驤沒說,宗麒的事就先放下了。哪知道晚飯後她送遂心去外祖父那裏、順路又去探望了一下父母親和三哥三嫂之後,回來就覺得氣氛不對。
路四海告訴她,司令讓人把陶少校帶過來了,正在書房裏訓話。
靜漪一愣。
陶驤晚上還有聯席會議,就這麽點兒時間,還讓人把麒麟帶過來。從哪兒帶過來的呀,難道是去空軍基地了麽?怎麽鬧的這麽大發……她正琢磨著,待要問四海,就見書房門開了,麒麟從裏頭出來,看到她略一站,臉紅的什麽似的,隻說了句小嬸,我得回去報到。
靜漪點頭答應,什麽都沒說,立即讓路四海送他出去。
陶驤並沒有出來,靜漪略站了下,才敲門進書房。
陶驤正在打領帶,看到她,就說:“別開口求情,誰說都沒用。”
靜漪關好門,攤了攤手,說:“我不求情。你倒是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麽碼子事兒?你們誰都不和我說,讓我幹著急。”
陶驤看了她,說:“這小子竟然好幾次沒在規定時間內歸隊。一次警告,一次嚴重警告。還不悔改,昨天被停飛!”
靜漪抿了抿唇,沒有出聲。
陶驤問:“你知道?”
“下午剛剛聽說……”
陶驤吸了口氣。
靜漪看他更生氣起來,說:“牧之,消消氣。”
“都是你慣的!”陶驤說。
靜漪張了張口,本想辯解,可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說。說她慣著宗麒,也確實是慣……可是這回的事情,她的確是不明內情。
陶驤見靜漪說不出話來,說:“出這樣的事,盧成海當笑話來和我說。說空軍簡直就是陶司令家開的俱樂部嘛。我不生氣?我讓他進空軍,是因為他愛飛行。我讓他好好幹,是為了他的前途。我教訓他,也是不想他出點事。這小子居然和我說,大不了就不飛了!”
靜漪閉口不言。
空軍司令安席懷和陶驤是莫逆之交,副總參謀長盧成海和陶驤卻是一直不怎麽對付。公事也就罷了,若因私事被盧成海當麵給了沒臉,以陶驤的性子,忍到現在才發火,已經是難得。隻是宗麒在空軍雖然是人人都知道的,具體在哪個基地,他們就總留意不對外人提及的。這一則是宗麒自己,不想人說他的戰績沾了七叔的光;二則陶驤和陶駿也有共識,盡量多讓宗麒自己受磨練的,就是這樣,宗麒調到這邊的基地,也是隔很久不來一次。不知道盧副參謀長是哪兒得來的消息?陶驤是樹大招風,就有人總存心盯著,再息事寧人大局為重,也總歸是難逃……再說宗麒,不過就是年輕人偶爾貪玩,別的要是挑剔起來,小毛病固然是有的,那在她看來無疑是吹毛求疵的……靜漪雖然想說說,也知道這時候就別火上澆油了。於是隻在一旁,等陶驤把火都發出來。
“知道為什麽被停飛?倒不光是因為晚歸,了不得了他,結束任務不返回基地,飛機脫離隊伍直接飛進城裏,都成了他跟姑娘求愛的玩意兒了,真是……”陶驤抓起聽筒來,對著靜漪揮了揮,“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靜漪這回真的嚇了一跳,驚訝地問:“什麽?”
這個,她確實不知道。
“稀奇事吧?”陶驤氣極反笑,“老安給我電話裏說的。虧他還笑的出來。治下出了這種兵,還笑的出來。換我,早拉出去斃了,看誰還敢!還王牌飛行員!”
“牧之!”靜漪被他說的心驚肉跳的。
難怪麒麟今天來,神色間是那樣的。隻是警告和停飛,他也不至於忐忑。
“他知道錯了啦……你看他今天的樣子。”靜漪輕聲說。
陶驤近來極少動怒,此時顯然是被氣了個狠。
“他哪裏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會說不飛就不飛了?這由得他?培養一個優秀飛行員,耗費多少財力物力?這種情形下不飛,他是鬧著要去軍事法庭麽?我們陶家眼看著就出了個大人物了!”陶驤順手撥了一把桌上的雪茄盒子,拿了一支出來,看樣子是想緩一緩的,可緩不過來。
靜漪聽他話說到這個地步,就說:“哪至於呢,錯也錯了,罰也罰了,年輕人難免犯錯,不是嗎?麒麟立戰功的時候,那不也是陶家的榮耀麽?別因為他犯錯兒,那些好處又都一文不值了呀!”
陶驤聽了立即說:“現如今哪裏看得出來他是立過戰功的功勳飛行員?嗯?十幾歲的毛孩子也不至於這麽感情用事!約束自己的能力這麽差,果然不如不飛。我倒想看看,他除了架飛機,還能做成什麽!”
靜漪想自己剛那話果然還不如不說,於是她不出聲。
陶驤吼了半天,還是覺得不解氣。
拿起聽筒來,撥了兩個號又按下,回頭見靜漪就站著看他,問:“你怎麽不說話了?”
他胸中一團悶氣,忍到這會兒算是發出來了,可是一點都沒覺得痛快。看靜漪好似是無話可說,又好似是有話不想說,他沒來由地又不痛快起來。
靜漪應該是剛回來,還一身外出的衣裳沒換。
今天是穿了紫色棉袍子,不知怎麽看著人不但蔫蔫的,臉色也不好。想著靜漪關愛宗麒比他有過之無不及,這會兒定是有想法的,被他一通吼給頂了回去……他哼了一聲,說:“這一回我就是不治他,他父親也饒不了他的。”
靜漪問:“你要不要喝點茶出門?晚飯不是說吃膩了?”
陶驤晚飯時候就動了幾筷子,一貫愛吃的東西今天也沒碰。倒是孩子們吃的高興。她想想,大概是孩子們高高興興地圍在飯桌邊,還興高采烈地數著麒麟哥哥打下幾架敵機,讓陶驤是既怒火中燒,又還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麵兒說這些讓他們掃興的話,弄的他自己一肚子五味不和了……她也不給他再添堵了,好好送他出門辦公才是正經。
外頭有的是讓他更煩心的事兒呢,一出門,保準他暫時就把宗麒給忘了。
她打的這個小算盤,可不能讓陶驤知道。
“你別遲到。”靜漪說。
靜漪一提醒,陶驤想起來自己是要出門開會去的,定定神。但是靜漪的反應有點出乎他意料。以往不管大事小事,他要教訓麒麟,她總是想盡辦法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