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沒言語(2)
她語氣也像這陰沉沉的天。
之了一省。他從未聽過十小姐以這種語氣說過話。
如果能看到十小姐的眼睛,真不知她那總是閃動著善良溫柔的光輝的眼裏,此時是什麽樣的……十小姐的心情他再理解不過。如果威脅的對象僅僅是她自己,此事她不過一笑置之。
“是。”之了答應著。
靜漪背對著之了,說:“這段時間要辛苦你多些。”
“十小姐放心。我知道該怎麽辦。十小姐,我先下去了。”之了說。
“好。”靜漪仍站在窗邊。
她聽著之了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餐廳裏正在預備早餐,有細細碎碎的聲響傳出來,還有食物的香氣……整棟房子都在醒來。
李嬸出來,告訴早餐準備好了。
她進餐廳去坐了,不一會兒陶夫人帶著遂心一道下來。
她起身同陶夫人問安,等她們坐下來,告訴陶夫人這一趟醫治白獅的情況。
陶夫人已看不出昨晚那瞬時的悲傷,聽著靜漪說話,不時點頭……兩人又商議了一番搬家事宜,才各自開始用餐。
遂心吃著今早李嬸給她燉的魚片粥頗覺得滿意,高興地舀了一勺給奶奶,又舀一勺給媽媽,剩下的便吃了個精光。
靜漪看著自己麵前的這一老一少,真想她們此時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個安寧穩定的環境裏,讓戰火和危機遠離她們……她眼眶發熱,忙端了咖啡喝了一大口,讓咖啡的苦味將內心湧起的難過壓住。
她拿起手邊的報紙來,看著報上的消息。
“以後啊,吃早飯的時候不要看報紙。這同老七也是一個毛病……往時也便罷了,如今報上消息一日比一日差些,看了心中未免鬱悶,吃下去的東西都不克化,可不是招病麽?”陶夫人輕聲慢語地道。她雖說著靜漪,自己也從一疊報紙裏翻了翻,抽了最下麵那本《良友》雜誌來。瞅著封麵女郎,她說:“前兩日我看錢先生的店裏有件洋裝很是好看,就是這個樣子,你看看。錢先生說若是你穿,得修一修。我讓他照著你的尺寸修去了,今日應能送來,就穿著去那些什麽婦女救國會辦的舞會吧。不是說請你參加募捐舞會?”
靜漪怔了下。
這一程邀請她參與的活動為數不少,她因為忙,總趕不及參加。救國會的舞會是老早便定下來的,但是她都給忘記了,沒想到婆婆放在心上了。
“還早著呢,下個月。可是,聽說邀舞權是拍賣的……我有些猶豫,當初不該答應。但是杜夫人的麵子,又駁不了。”靜漪坦然說出自己的為難。她又不像那些混跡社交界的名媛,跳舞雖是尋常事,這般瞧著人出價邀舞,想想那場麵,多多少少有點緊張……這倒也是不是她不大方,到底是做人家太太很久了。擔心的是婆婆介意。隻是婆婆若是給她選了禮服……她看看雜誌封麵上這件孔雀藍色的禮服樣子,雖款式保守但極優雅,還真是好看的很。或許這就是鼓勵她去的意思?
陶夫人頓了片刻,才說:“你怎麽反倒不大方起來了?我聽說霓裳的唐小姐,還特地為這場舞會親手設計了新禮服。據說要花兩個月時間製作,到時候,連拍賣禮服的錢都要捐出去呢……我瞧著昨日報紙上,在美國的華人遊行,那些太太小姐們,項鏈戒子都當街捐了出來,多麽豪氣!”
靜漪聽她這麽說,顯然是讚成的意思,微笑道:“那時候,母親和囡囡同我一起去吧。帖子也發給母親了的。”
“我看那帖子上,是要攜舞伴出席的。”陶夫人微笑道。
“我特意問過杜夫人。她說這是募捐活動,也並不是那樣嚴格。”靜漪道。她同杜夫人談及此事,杜夫人笑言道已經同會長文頌蓮女士討論過,早防著像她這般日常事務繁忙的受邀者以此推脫、僅僅送上支票,一早說明不是必須攜伴出席。杜夫人的意思她當然明白。這舞會是婦女救國會辦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娛樂,也不隻是為了捐款,而是希望更多有影響力的人參與,再造成更大的聲勢。如此一來,她果然不便再推脫。
陶夫人想了一想,竟答應了。隻有遂心懵懵懂懂,不曉得祖母和媽媽在說什麽。陶夫人哄她是和媽媽一起去舞會跳舞。遂心想想,就說那她要請娜塔莎老師教她。
娜塔莎是安娜的侄女,這幾年一直是她在教遂心跳舞。與安娜一樣,娜塔莎對遂心的教導亦十分嚴格同時也與遂心感情深厚。
靜漪聽遂心很認真地同陶夫人在商議去跳舞要穿什麽衣服,陶夫人答應請裁縫來給她量身定做新的跳舞衣。遂心嚷著自己要穿的和媽媽一樣漂亮,陶夫人也答應了……靜漪麵露笑容。
早餐之後是遂心的練琴時間,因為靜漪一夜未眠,陶夫人囑咐遂心不要打擾到她休息,讓靜漪去休息下再考慮去醫院,自己則帶著遂心看著用人將需要裝箱帶走的東西整理妥當。她和遂心住進這小公館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倒是她們的東西比靜漪的多的多。
靜漪上樓回房時,看了看她屋子裏的陳設。她搬進來之後都未做添置,離開時隻要帶走她為數不多的行李就好。她整理了一張清單,交給張媽替她收拾,預備搬家。旁的她都可以不用自己收拾,唯獨那部被她收的好好的電台,她得親自收好另放進一個大皮箱裏。
她正琢磨著,聽到張媽在問她,少奶奶,這個您還要留著麽?
靜漪回頭,見張媽不知從那裏拖出來一團亂糟糟的東西,黑乎乎的一團在手中一陣翻騰,她恍然,接了過來,說:“這陣子真是忙昏了頭,不見了這個竟也想不起來。”
“少奶奶這是什麽時候織起了這個?”張媽有點訝異,問道。
“就……前陣子。”靜漪抖著這團毛線,微微皺眉。手中一大團被抓鬆了的毛線,編織了一截子的別別扭扭的圍巾,還有顯然是被咬斷了的竹針……怎麽看,都是一團糟糕。難怪白獅會吞了一團毛線在肚子裏。還有這四處嚼東西的,定是雪球那個小家夥……她將竹針抽了下來,懊惱地說:“真糟糕呢。”
本來她這個就不是她擅長的活計,就這麽一截子,她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編出來的,這下子,前功盡棄……這還是因為那日在錢先生那裏給陶驤定製西裝,看到有最新從歐洲運來的羊毛衫和圍巾手套。高高高興興地替他選了一些,拿回來倒又被秋薇提醒,說姑爺還是挺愛戴著從前小姐送的那條圍巾的。她才想起來,陶驤的那條圍巾也舊了……她特地又去挑了毛線的。幾種顏色都挑了回來,很有雄心地表示黑色的給陶驤,紅色的給陶夫人和囡囡……秋薇看到之後就笑個不停。
她還記得當時氣惱秋薇,雖然秋薇隻是說不知道姑爺幾時才能戴上小姐親手織的新圍巾。她還是被激的說很快就會……而且她會把這幾種顏色的毛線全織成花色不同的圍巾。待她說完這話,秋薇就笑的已經肚子疼……真沒有辦法啊,這得是對她多麽的沒有信心?
可是看現在……
張媽聽靜漪說糟糕,並不明白她的意思,還以為她覺得可惜了,就說:“這也不難再買到的。那日跟太太出去,看到錢先生那裏這樣好的毛線也有的。少奶奶要多少不能再買啊。隻是這織了一大截了……”
張媽看著被雪球嚼的亂糟糟的毛線團和圍巾。雖然是嚼的亂糟糟的了,也還是看得出來,原本就織的鬆緊不勻,很是不像樣……不過她可不敢當著少奶奶的麵兒這麽說。誰都知道少奶奶女紅上,可真是有限。
靜漪輕輕歎了口氣,把線團收了,說:“還好當時多選了幾樣顏色的。”黑的不成了,還有灰的……灰色也很適合他的。
真好在他樣子好看,倒是不拘什麽顏色。
靜漪忍不住又笑出來。
張媽見她一會兒惱,一會兒又笑,便也一笑,先不打擾她休息,告退出去了。剩靜漪一個人,把電台和毛線團裝進皮箱裏封好,給梅豔春打過電話,才去飽飽地睡了一覺。等她醒來已然正午,用過午餐她也就出門去醫院了。
小梅等她來似等的著急。她坐下來便有一大堆的事情。等她處理好,小梅才悄悄告訴她,今天又有一批傷員順利抵達,但是有一名傷員手術中死亡,另有一名傷員因術後並發症死亡。一日當中接連兩例病人死亡,這在近期還是第一次,因此就連一貫豪氣的孟醫生都有些情緒低落。靜漪問了死亡傷員的號碼。剛剛抵達的這位她沒有見過,另一位則是與逄敦煌同時送來的,之前便情況十分危急,但比起逄敦煌來,算是要好很多。誰知道……靜漪看看小梅,兩人心情都有些戚戚然。
“那個帝國醫藥,又派人來了。這回不是他們的阿部經理,是個什麽鼠頭鼠腦的中國雇員,姓張名錦江的。據說這人從今天開始遊說幾位在理事會說話很有分量的理事,希望能達成之前他們想要的合作。程院長,他們這做法可不容小覷。我總覺得,或有人經不住遊說的。”小梅臉沉著。
靜漪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微妙,不過還是說:“明日的會上,我先聽聽他們的意見。總歸是大是兼大非之選擇,或許不至於在此時竟肯同日本人有利益牽涉。”
小梅見她如此說,點頭。
靜漪雖然是那麽同小梅說的,卻也不能不對此事或許會發生的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做好心理準備。她站起來,站在窗前伸了個懶腰……已經忙了整個下午,她親手煮一杯咖啡給自己。
咖啡是無瑕讓人帶給她的。大部分她都給陶驤留著了,自己隻留了這一小包。
她將咖啡喝光,也到了下班時間。她換下醫生袍,同小梅交代一聲就離開了。
小梅和白薇都起身送她,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淺綠色印花絲綢旗袍妥帖地將她的身段襯托的更加柔美,纖細的腿、踩著鞋跟細而高的白色高跟鞋,整個人看上去又清新、又美麗……“密斯梅,程院長美成這樣子……我都要愛上她了,怎麽辦?”小白薇看的臉都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