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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味道(2)

  “傻瓜。”陶驤看她這又呆又傻的樣子,將手掌印在靜漪額頭上,揉了揉。


  “你才傻……”靜漪這回反應倒是快了,拉下他的手來,瞪了他。


  兩人臉對著臉,歪在同一個枕頭上,孩子氣地鬥著嘴。


  “嗯,這說到傻麽,”陶驤也眯眯眼,從枕頭上挪過來幾寸。靜漪向後撤了幾寸,不然陶驤的鼻尖兒都要碰到她的了,她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你竟然敢說我是傻姑爺,嗯?”


  靜漪吐吐舌尖,心知他既是沒醉,她嘟噥的那些話,自然是都聽到的……可是他就是傻啊。她想到這兒,又不禁來氣,再攥拳捶在他肩上,說:“真是傻的可以……哪兒找你這樣的……姥爺和父親一齊被你灌醉了……都不知道讓著些,以後他們不待見你可怎麽辦?”


  她說著,兩道柔亮的細眉果真蹙到一處來,像是的確在為他發愁似的。


  陶驤好笑地看著她。


  像個小孩子,自己喜歡的,也巴不得人家都喜歡呢……他一念至此,頓覺心裏暢快。過了好一會兒,似是要享受下這種暗暗的歡喜,他才說:“你才是傻子。”


  靜漪嘟著嘴。


  陶驤撥開她額上汗濕的劉海。她額角的胭脂痣,在暗暗的燈影中顯露出來,他指腹觸著那痣,微笑著,說:“我早就說了,姥爺就是不待見你,也不會不待見我的。”


  瞧著他自信的樣子,靜漪哼出聲來。


  “不信麽?”陶驤微笑著問。


  靜漪團著手指,在他胸前打著圈兒,慢條斯理地說:“姥爺哪兒有那麽好哄……就是父親,若不是這次事出緊急,怕也是難得同姥爺見一見的……牧之?我有事和你商議的。”


  陶驤正聽著靜漪說話,見她鄭重地望著自己,點點頭。


  “姥爺姥姥雖然答應了要轉移到後方,依姥爺的性子,自是不會同程家住在一處,少不得另覓住處……按理說他們跟著咱們是最好的,可也沒有這個道理。我想先同你商議……”靜漪看著陶驤。


  陶驤了解她的想法。


  隻是她與母親和遂心在滬上,租界裏是安定些的,但她工作繁重,若是外祖父母再過來,恐怕她會更辛苦……不過不讓她照顧他們,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靜漪的脾氣他太知道,是不會以自己為先的。


  他雖心疼,還是說:“他們跟著咱們,自然你是放心了,也應當應分。不過也得聽聽父親的意見,再有,更要緊的是聽聽姥爺和姥姥的意見。我怎麽聽著姥爺話裏的意思,是願意去西南的呢。現在的形勢,當然是大後方更為安全。就是你……”


  靜漪聽到這裏,知道陶驤要說什麽了,她忙掩著他的口,說:“你又要發表演說了……母親很能幫助我的,遂心全是她在帶,我們都很好。你不用掛著我們。我會見機行事,一定不讓她們有危險。”


  陶驤無奈,暫時沉默。


  靜漪想了一會兒,說:“姥爺能去大後方更好。我知道他們安全,也就安心。”


  陶驤望著她。她平躺在他身邊,輕聲同他念叨著、商議著事情……多是瑣碎的小事了,也並不是非要他拿主意的。關於母親、關於遂心……遂心有多麽乖巧懂事。他自是知道遂心的乖巧懂事的。


  他的寶貝遂心嘛……


  “我們再給囡囡添個弟弟好呢,還是妹妹好?”靜漪忽然問道。


  陶驤沒出聲。


  “嗯?問你話呢!”靜漪見他閉著眼,仿佛在欣賞音樂似的,對她的問話顯然心不在焉,便碰了碰他。“牧之?”


  陶驤低頭,含著她的唇,吮了好一會兒,仿佛是要把這個念頭給她吸走。


  她果真呼吸困難起來,他才放了她,低聲道:“現在想都別想。”


  靜漪恨恨地握了拳,翻身將被子全都裹在身上,往旁邊一滾。陶驤身上一涼,笑著過來扯被子。靜漪就更將被子裹的緊些,偏不給他。陶驤索性將她連人帶被子都抱在懷裏,道:“回頭我著涼了,你還不是心疼?”


  被子還是被他扯開一角,他鑽進被底,將她立即摟緊。


  不過這麽一會兒,他身上帶著寒氣,皮膚也微涼,靜漪果然有點後悔,也就不說話了。


  陶驤笑著。


  她瘦嶙嶙的,肋骨根根分明。


  他的手指彈琴樣地在那裏輕輕敲打,並且果然哼起了曲子……靜漪輕輕按住他的手,曲子便戛然而止,可那音韻仍在她腦中回旋……


  “靜漪,”陶驤反握著靜漪的手,“我知道你的心。”


  靜漪頭動了動,沒有回過臉來看他。


  陶驤從她柔軟下來的身子知道她已經不那麽惱了,便說:“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見姥爺的情形?”


  靜漪愣了下,這才回過身來,問道:“什麽?”


  陶驤躺好,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靜漪瞪他一眼,無可奈何似的躺了過去。


  兩人規規矩矩地靠著,被子也蓋的整整齊齊的。


  “說呀。”靜漪催促他。


  陶驤嗯了一聲,說:“倒也不算是正式拜見……”


  因為知道就算是正式遞拜帖求見,馮家也不會允許他登門拜訪,他也便沒有那麽辦。除卻馮孝章的身份,和馮家門第高貴的緣故,隻因馮孝章斷絕父女關係一項,同女兒有任何聯係的人,都已經被隔絕在馮家門牆之外。


  他那時從關外返回,本該直接回蘭州,卻不顧同行的段奉先等人的反對,繞了個彎,回北平處理一番雜事。進出北平都甚是秘密,不但沒有住進陶家在北平的落腳地陝甘寧會館,也沒有去怡園。雖然那是他和靜漪新婚後頭一個小家……也是她長大的地方。說起來和她的淵源比別處更深,她也更喜歡那裏。可他還是沒有去。


  從南京來的消息,告訴他靜漪仍不知所蹤。說是已經分開了的,也說了各自珍重,但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他雖然嘴上不講,還是想著或許她悄悄回了北平,那麽也許他這一來一去,能遇上也說不定。但是他在北平幾日,也沒有獲得任何蛛絲馬跡,表明她在北平或者至少來過北平……跟著他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向他匯報,誰也不挑開這層窗戶紙。


  後來段奉先說,牧之你再想想靜漪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他也不知道她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想來想去,覺得她也許她會去她母親墓上看看。


  他去了程家的墓園。程門馮氏墓被守墓人管理的很好。他問起守墓人,最近有沒有人來祭拜。守墓人說並沒有。他直覺守墓人並沒有撒謊……但或許是她去過,又很小心地隱瞞了行蹤。


  她是那麽有勇氣。


  在他得知她果然毅然決然離開了那些能夠依靠的親人之後,他想能這麽做的她,真是夠有勇氣的。


  但是他在馮氏墓前立了好久,總覺得空氣中隱隱約約有些香甜的氣息。那香甜的氣息過於熟悉,不是任何一種香精能調製出來的……除了她身上,他再沒有嗅到過任何一種相似的味道。在墓園裏徘徊良久,天黑透了,才離去。那香甜的氣息就像是沾在了他的衣襟上,一直隨著他。


  回到住處後段奉先就催他離開北平。為了安全起見,還有回西北後等著他做的那麽多事情,他也該離開了。不過他突然做了一個決定,去趟天津。段奉先後來說,牧之你有時候果斷絕然地冒險行事時那副德行,真讓人恨不得宰了你。可是段大哥仍然陪他一道去了天津。他們預備從天津返回金城,這一次,接上了奉先的妻子兒女。


  奉先是不知道他為何非要去天津,旁人也都不知道。甚至拿了厚厚一遝子密報給他的情報官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他會對一個前清遺老、如今寓公有興趣。即便是這位寓公仍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可顯然他是不太會同這位老先生輕易攀上什麽交情的。


  他把密報翻了個爛熟,到天津的第二日他便去了興安茶樓。天津的茶樓裏興安不算最有名的,但是出入這裏的多是老派名流。因多是熟麵孔,彼此見了麵少不了寒暄。他一去,就顯得有些各色。


  馮老先生像密報裏說的一樣,他的汽車在早上九點準時停在了興安茶樓的門前。老先生看上去儒雅斯文,眼神卻銳利的如鷹隼一般。許是他果真在濟濟一堂的中老年茶客中惹眼了些,老先生進門往他的包間去時,瞥了他一眼。也就是這一眼,他覺得馮老先生是把他打量了個通透。


  彼此間不過是目光有片刻交會,待馮老先生從他身旁一過,他身上的緊繃感半晌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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