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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在世之日(1)

  秋薇一走,她回過身來,望著仍沒有離開的陶驤。


  她也想要進屋去了,陶驤卻讓她留步。


  靜漪看著陶驤,點頭。


  陶驤說:“父親病重,你是看到的。我希望了在世之日,你能留在這裏。”


  靜漪就覺得心仿佛被什麽在一寸一寸地吞著嚼著似的疼痛。


  她好久才點頭,說:“我答應你。”


  陶驤說:“謝謝你。”


  他很客氣,看上去也極有風度。她知道他是很有風度的男人,隻不過她已經有很久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靜漪等他走了之後方回屋。秋薇正抱著囡囡,看她臉色發白,輕聲安慰她。


  靜漪要好久才明白過來,剛剛在外頭她和陶驤都說了什麽……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幾乎把最惡毒和凶狠的話向對方都說盡了,對話永遠是在一條再也挽回不了的路上奔跑。可是終於還是有這樣平和的時候,盡管是在悲傷的陰影籠罩之下,平和到令人絕望。


  陶驤走後不久,電話鈴突然就響了起來。


  張媽接了電話,立即過來稟報:“是七少爺,說讓少奶奶馬上過去。”


  靜漪問道:“沒說讓帶囡囡麽?”


  張媽搖頭。


  屋子裏靜下來,沒有人出聲了。


  靜漪看著趴在秋薇肩膀上已然安穩入睡的女兒,輕聲說:“照顧好囡囡。我這就過去。”


  她身上的衣服便是素色,此時也覺得來不及換也罷了。


  下樓時她明明走的很穩妥,卻不知為何腳下仍一絆,硬是險些跌跤。她緊抓著扶欄在樓梯上坐下來,張媽她們忙問她怎麽樣了。她一聲不響地起來。這一回她提了裙子跑下樓梯去……她跑的很快。院門外車子已經在等她了。這些日子家裏各處總是這樣周全地預備著,是生怕有個萬一趕不及。可她上了車子讓張伯快些再快些,心中卻有個念頭,應該是無論如何都趕不及了。她眼前模糊著,強忍著不要落淚。


  盡管如此,她下車時還是有點辨不清方位。門前橫七豎八停了好幾輛車子似乎都是臨時趕到的,車上正下來人,她也顧不得看究竟是誰。似有人在叫她,又有些雜亂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她低著頭快快趕路。


  走了兩步還是停了停,院門口的仆役在叫七少奶奶。


  她看了他們一眼,頓時眼前就是一黑。黑衣的仆役身上已經穿上了白色罩衫,身前堆著的是白燈籠,還有白菊花紮成的巨大花牌正預備架起來。她一言不發地往裏跑。一路上不住地有人影閃過,都是急匆匆的。正房牌匾上已經搭了白綾子。她站下時,有人從她身旁經過,幾乎將她撞倒,卻也沒有理會她,而是以比她更快的速度跑上台階去,一邊跑一邊哭著喊父親父親……她似乎並不認得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倉惶之間也想不到那會是誰。但她也想快些跑上去,腿卻像灌了鉛,怎麽也快不了。她一步步走上台階,再抬頭時,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了她正前方。他身上仍然是深灰的軍服,即便是在來來往往的慘白身影中,他看上去平靜的麵容,也讓她心裏還存有一點點希望,這不過又是這些日子來數次發生的虛驚一場……她一步沒有遞上去,跌在了石階上,手按著冰涼地上還仰頭看著他。


  他過來將她拉了起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他點了點頭。


  到此時她才聽到哭聲。越來越大的哭聲,讓她明白過來,她耳邊在回響的就是哭聲,隻是她沒有聽清……她被他扶著走進了屋子裏,看到跪在地上痛哭的那個女子……那是陶爾宜。


  她心中痛極,也想像那般放聲一哭,可是哭不出來……她到此時才知道,對逝去的這個老人,她心裏的悲痛,並不亞於他任何一個子女。


  有管事婆子過來提醒她說七少奶奶請過去換衣服。


  她悄悄起身去廂房換了喪服。


  一身黑衣加上白衫和麻布,她看著鏡子裏自己那堪比衫色之白的臉……她聽到響動,陶驤也進來了。


  她看了眼門外,幾乎是頃刻之間,下起了大雨。


  陶驤脫了軍裝。


  靜漪默默地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將孝服穿上身。黑色的長衫讓他此時看上去像一團濃重的墨色,悲痛都隱在墨色裏。


  他站在那裏有好半天沒有動一下。


  她走過去,看到他頜下的鈕扣並沒有係上。


  她抬手給他係,然後將白衫和麻布給他也都係好。喪服一層層地、整整齊齊地束在了他身上……她看著他,還沒有看清他的臉,忽然間眼淚奪眶而出。


  他猶豫了片刻,才抬手輕輕撫了撫她麵頰,說:“別哭。父親走的很安詳,沒有什麽遺憾。”


  她手裏還握著他腰間的麻繩,想係成一個結實的扣,手在不停戰抖,怎麽也係不成。陶驤握了她的手,讓她鎮靜些。


  有人在敲門,叫著七少爺,大少爺二少爺和大姑爺都等著您呢。


  她鬆了手,知道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


  再替他整理了下衣服,才讓他出去。


  陶驤走到門口時,腳步停了下,似乎是想要回頭,卻並沒有。


  打開房門,外麵院子裏,大雨滂沱,仍跪了一地的人……


  陶盛川的過世驚動各方。喪事盡管遵照其遺囑一切從簡,以其生前地位和聲譽,喪禮仍盛況空前。


  程靜漪再次見到父親程世運,竟是在公公的靈堂之上。


  程世運是與孔智孝等人一同到達的。他看到在回禮的陶家親屬中的女兒靜漪,並沒有能夠單獨相見。來陶府吊唁的各界人士很多,連他們在內,許多深居簡出的政要不遠千裏都來到西北。不能親赴現場而派遣專員前來吊唁者更不計其數。陶家兄弟迎來送往,幾分身乏術。孔智孝就在離開陶家前往下榻之所時感歎,西北王身後哀榮,實屬罕見。由此可見陶家今時今日之聲譽地位。孔智孝金昌吉等都是經驗過不久前的艱難斡旋的,對陶家父子的尊重則是由衷的。


  “看牧之兄弟,將來必然‘雛鳳清於老鳳聲’。”孔智孝說。


  程世運倒沒有褒貶。


  他們一行候至陶盛川出殯,才離開西北返回南京。


  程世運在臨走之前終於還是見了陶驤和靜漪一麵。雖然匆促,也看望了繈褓中的外孫女。靜漪原本是對再見到父親並不抱希望的了。看到父親與女兒在一處時,卻難免心中有些異樣。這又與見到三哥的感受截然不同。


  隔日,陶驤要來機場送別貴賓。有使節是攜夫人前來的,陶驤便要靜漪隨同送行。靜漪看到父親與孔伯父等一行人時,才知道陶驤堅持要她來的原因。並不隻是要送英法使節夫婦的緣故,恐怕也想讓她給父親送行。她遠遠地望著父親。站在父親身後的林之了先看到了她,提醒了父親。那麽遠的距離,父親看向她時,目光似有重量。


  但靜漪同父親並沒說幾句話,反是陶驤,周到得體地直將程世運等親自送上飛機。靜漪站的遠些,陶驤和最後登機的父親在舷梯下說了好一會兒話。她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他們也沒有看她。陶驤等程世運進了機艙,才揮了揮手。他的臂上纏著黑紗,極為觸目……


  靜漪陪著陶驤送走最後一班飛機,在車上問他,貴賓是不是送的差不多了。


  陶驤想了想,說下麵都不須我親自相送了。


  靜漪從車窗裏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最後一架飛機剛剛起飛……她再轉頭看陶驤時,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因這些日子不能剃須理發,陶驤的樣子顯得格外憔悴。長長了的頭發裏,那幾絲銀線就更為紮眼。他仍在喪父之痛中,諸事不理亦不會有人強求於他,卻幾乎沒有一刻休息過。


  她原本是有些話想趁這個時候和他說的,看他這副模樣,就沒有再打擾他,而是讓司機把車子開的再慢一點。


  從機場回家的路很遠,今天就格外耗時多些。


  回到家,她讓車子停在琅園門口。司機和李大龍都沒有出聲。陶驤也並沒有馬上醒來。


  靜漪在車裏坐著,看著外麵陰沉的天氣裏顯得灰暗的巷子……琅園的門開著,掛的仍舊是白燈籠。沒有風,一切都是靜止的。直到白獅從院子裏衝出來,眼看就要撲過來拍打車門……靜漪下來喝住白獅。李大龍跟著下來。他們都沒有使勁關車門,陶驤還是醒了。


  他在車上坐了一會兒,對她說要去前頭看看。


  靜漪明白他是不放心祖母她們,但她此時更惦記女兒,也就先進去了……


  陶驤再回來時已經晚了。


  張媽先出來問他有沒有用晚餐。


  他說沒有,轉身進了餐廳,先去酒櫃裏拿了瓶威士忌出來。


  張媽在他身後說少奶奶也說沒胃口,這會兒她預備了點清粥小菜,等會兒請少爺和少奶奶一起用。


  他點點頭。


  其實不該空腹喝酒,可這樣的時候誰都沒胃口。父親過世,舉家悲痛,老年喪子的祖母之堅強出乎他的意料。但今日父親入土為安,她似乎也是支撐到了極限,見了衰弱。見他去探望,卻還在叮囑他要好好休息幾天,那些瑣事自有人料理。從萱瑞堂出來他連去了延禧堂和蘿蕤堂。從前父親在時,他每每步入延禧堂,還在大門外便要格外放慢些腳步。到如今他仍高抬腳輕落地,那一瞬間他意識到即便是他大聲喊叫,也聽不到父親低沉嚴肅的回應了……他站在堂前半晌。望著父親書房仍亮著的窗子,發了好久的呆。


  似乎是父親發作他,他站在門外等著父親消氣再走呢。


  聽到大姐叫他,他回望。


  一身孝服的大姐消瘦許多

  走近些,大姐先告訴他,爾宜已經抵達南寧。一路上平安,家中一切都好,文謨已能進食,說讓他們都放心……他驚覺,這次小妹回來,他們兄妹竟未來得及多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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