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麵無人色(2)
“靜漪,”他低聲。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身上,她動也不動,任他打量。他看著她的身子。
“你出去。”她說。眼神裏有股強烈的抗拒。仿佛被他看著,她都不願意。
他目光定住。
她麵容清冷的很。
“我不知道這是真的。”他開口。
“這個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她說。
“你說什麽?”陶驤看了她。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她低聲重複了一遍。
陶驤仿佛還是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麽,盯了她,似乎是要辨一下她的話。他的手扯住她的衣領,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個孩子,你又不想要了,是嗎?”
靜漪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陶驤手攥的更緊,她呼吸都困難了,還是不出聲。
“不想要也可以。但是得我點頭。”他冷著臉。
靜漪看著他,死盯著他的唇。仿佛從他嘴裏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在抽她的心。
“聽著,你給我老老實實地養著。這孩子有半點閃失,你預備好了看著多少人給他陪葬。”他聲音低卻如重錘。
靜漪咬住了牙關。
陶驤看著她倔強地硬生生憋著不落淚也不出聲,心裏的怒火更勝。
他鬆了手,說:“你肯聽話,我也許考慮你的要求。”
她一口氣遞上來,按著胸口,臉色由白轉紅,仍是難看的很。
“靜漪。”他啞聲。
“你別逼我。”靜漪終於說。她看著他,“早知道是現在這個樣子,當初我不會起想要給你生個孩子的心……你可能隻是隨口一提,根本不稀罕。你想要個孩子,哪裏還愁沒人願意給你生……你不稀罕,難道我就稀罕麽?要怎麽處置我和這個孩子,你早作決定。”
她抓著被麵。柔軟的綢子在她手下被揉出了淩亂細碎的皺。
陶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靜漪吸著氣。有些堵在喉間的話,想問問他的,卻硬是梗在那裏,上不來。她覺得自己憋的簡直要昏了。她看得出來他怒火越來越旺盛,說不準下麵,他會不會將他隨身帶的槍抽出來打爆她的頭……她想剛剛她拔槍對著他的時候,他是那麽鎮靜,應該是知道,她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的吧。
他知道她對他是下不去手的,他知道她的人她的心,對他來說是完全征服了的……他能夠像貓兒戲耍小鼠,因為明白小鼠怎麽逃,自己都能一爪子將它按住。所以她此時就更加的痛苦。不知道該恨他,還是該恨自己。
“你出去……出去!”她伸手推陶驤。
陶驤心站了起來。
薄薄的被子覆在她身上,湖水綠的綢子上繡的是戲水的鴛鴦,隨著她輕緩的呼吸,鴛鴦和蓮葉也輕緩地晃動……他沒有再說什麽,終於走了出去。
靜漪聽著他腳步聲消失,睜開眼。
門又開了,腳步聲很輕是秋薇來了。秋薇不說話,看著她。她的手從被底伸出來,秋薇握住。秋薇眨著眼,淚滾下來,說小姐要保重……她眼望著秋薇。這些日子這丫頭跟著她,雖不說什麽,總是替她擔心的。她不管怎樣都在維護著她……她抬手給秋薇拭淚,小聲說:“別哭,整日的盼著說等我懷了娃娃,要做這個做那個,現在不成真了?”
秋薇卻哭的更凶了。
靜漪轉過臉來,床帳垂著,紅紅火火的,是母親當年繡的百子圖,她還記得,母親一剪子落下去,剪出一道口子,幾乎毀了整幅的百子圖……母親有辦法,她用繡線繡了圖樣遮住了裂痕。到現在她都不記得那裂痕在哪裏了……母親說有辦法的,隻要不是不可彌補的錯誤都可以挽救。但她說的是繡花吧,很多事情是沒的救的。不管怎麽想辦法補救,都會留下深深的疤。
她掙著起了身,扯著帳子。
秋薇攔著她,說小姐就別動了,要做什麽我來。
她指著帳子說把這個收了,快收了……秋薇哭著說這是太太給小姐的,掛著吧這個時候小姐看了心裏想著太太些。秋薇說太太會高興的。
靜漪抱著帳子全身都在抖。
她心裏難受的很,轉身靠在秋薇懷裏,想哭卻仍然是哭不出來……不知過多久,隻覺得自己頭腦發昏。聽著有人叫她漪兒漪兒,她隻是動不了。也不知那是誰,聲音那麽溫柔……仿佛還聽到幼童的笑聲,咕咕、咕咕的。她眼眶濕濡,似乎是被淚海淹沒了,想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她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這樣的情形最近經常發生,她常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也會覺得如果不是夢、是真的也很好,可是今天她異常難過……
“還沒好轉嗎?”陶夫人問趙大夫。
已經好幾天了,靜漪病的昏沉沉的,總不見好轉。
趙大夫搖頭,輕聲說:“少奶奶懷著胎,不敢下重藥,好的自然要慢一些的。”
陶夫人看看坐在床邊的陶老夫人和陶因澤,示意醫生借一步說話。
陶老夫人見他們出去了,看著發燒到昏沉沉的靜漪,道:“再這麽下去,也不知道究竟保得住還是保不住這胎。”
陶因澤看了靜漪一會兒,歎口氣。自打靜漪回來,她總惦記著,日日都過來。陶因潤和陶因清總因為這次陶程兩家的矛盾對靜漪生了些嫌隙,不過是問一問罷了。她卻從心裏疼愛靜漪的。
“大姑,心裏難受吧?”陶老夫人問道。
陶因澤沒好氣地說:“我難受有屁用。這想不開的小崽子,那些閑事放在心上做什麽。乖乖兒地給陶家添個孫子,外頭翻了天日子不也照過麽?”
陶老夫人知道她心直口快的。
“我聽說盛川和老七談過了?”陶因澤問。
陶老夫人點頭,說:“想把事情壓一壓。太過了,恐怕不好。”
陶因澤看看靜漪,說:“我也這麽想。程家的事,到底看著靜漪。”
“老七未必肯聽。”陶老夫人說。
“造反麽,兒子不聽老子的。都下那麽狠的手,刺刀見紅,日後怎好相見?”陶因澤哼了一聲。但也沒有說別的。這在她看來畢竟是大事。她們以及陶老夫人擔心靜漪歸擔心,勸說也可以勸說,總不至於因此果真管起外頭的事來。
“仍是看著靜漪。”陶老夫人說。
陶因澤眉一豎,說:“靜漪也經不起這麽反複地折騰。”
陶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兩人對視一眼,一齊歎口氣。
靜漪沒有醒來的跡象,兩位老太太又坐了一會兒,一道出了門。
外麵陶驤竟然也在,正和陶夫人說著話。看到祖母和姑祖母,他過來。
陶老夫人知道他忙,也不忍說什麽,隻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陶驤也讓母親先回去休息。陶夫人有些不情願,但陶驤堅持,她也隻好先走。臨走又她又說:“程老爺這兩日就來。說是探望你父親,究竟也是不放心靜漪的緣故。無論如何不要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你父親的話,你細想想。”
陶驤送走陶夫人,在院子裏踱了會兒步子。
已近中秋,院子裏的花木見了蕭瑟……
陶驤正要上樓,月兒上來稟報,說孫少爺來了。陶驤便站下了,等著福順將麒麟送上來,他微笑著問:“自個兒來的?”麒麟兒還穿著校服。青色的中山裝和小帽子,顯得孩子很有精神頭兒。
陶驤看著,比往日更覺得麒麟兒漂亮結實。
“爹爹送我到門口。”麒麟兒乖巧地說,“七叔,我來看看小嬸嬸。奶奶說小嬸嬸病了……”
陶驤點點頭,牽了他的手,往臥室裏走去。
進了房門,陶驤鬆開麒麟兒的手,他就自己往床邊跑去了。秋薇站起來,張媽卻先說:“麒麟少爺,慢著些。”擔心麒麟兒沒輕沒重驚動了靜漪。麒麟兒畢竟乖巧,小心翼翼地站在床邊看了沉睡中的靜漪,他有點兒著急,回頭看著陶驤。
“少爺。”張媽將床帳收了收,掛的更高些。悄悄看了秋薇一眼,示意她。秋薇跟著她往後退了退,但是沒走遠。在一旁收拾著東西,留意著陶驤的舉動。見他今天顯得格外溫和些,張媽讓她去拿湯藥,她也就去了。
陶驤發現床帳換了,是素淨的藍色,看上去清冷的很。他微微皺了眉。再看看靜漪,好在她看上去,比前幾日好轉些。張媽也輕聲說少奶奶今天燒退了些,慢慢在好起來了。
陶驤點頭。
“七叔,小嬸嬸生了什麽病?”麒麟兒輕聲問。
“傷風了。”陶驤低聲。看麒麟兒伸手去拉住靜漪的手,他沒阻止。
“好燙。”麒麟兒說。
陶驤也伸手,放在靜漪額頭上。他讓麒麟坐好,自己把放在一旁的濕毛巾疊了,擱在靜漪額上。還沒有坐回去,就看到靜漪動了動,麒麟兒立即叫道:“小嬸嬸!”
靜漪睜開了眼。
朦朦朧朧的,她看到麵前一大一小兩個影子。小的這個撲過來,對著她的麵孔,叫她小嬸嬸。她細看著,好不容易才能張口,叫他:“麟兒?”
孩子的臉貼在她腮上,涼涼的。
她可能燒的太厲害了,什麽都覺得涼。
陶驤看著她,沒有出聲。她弱的很,仿佛手都抬不起來了。秋薇進來送湯藥,她搖頭說不想喝。秋薇勸了幾句,不奏效。
“小嬸嬸,不乖。”麒麟兒忽然開口。
靜漪定定地望著他。看他從秋薇那裏拿了藥碗,捧到她麵前來。她扭開臉。好一會兒,才轉過臉來,眼裏已經見了淚光。她隻見陶驤坐過來,將她扶了起來,說:“把藥喝了。”他從麒麟兒手中拿了藥碗,湊到她嘴邊。
她聞到藥味,反胃。
藥碗似乎會動,在她麵前忽遠忽近的。
她靠著他的肩膀,勉強地抬手碰到碗,他卻不讓她動,就著手,給她一點點地喂下去。
藥苦的很……她用清水漱口,忍不住想吐。
陶驤給她拍著背,讓她更難受。好不容易把這陣子不適壓下去,她靠在床頭。陶驤離她很近,他們幾乎是肩膀挨著肩膀。他身上的味道溫暖而清爽,聞不到煙味,隻有淡淡的肥皂香,並不讓她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