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發脾氣(1)
陶驤點了點頭,說:“好,真不愧是我陶驤的太太。有膽色。”
“你到底為什麽這樣發脾氣?”靜漪攥著手帕,置於裙上的手指尖正在麻痹。她更用力地攥著。
陶驤低聲道:“不如你先來和我說,有什麽事在瞞著我?”
靜漪不出聲。
陶驤等了一會兒,又問:“嗯?”
靜漪轉開眼不看他,目光落在這盤殘局上,輕聲說:“沒有。”
棋盤嘩啦一下被掀翻,棋子紛飛,劈裏啪啦地落了一地。有一些劈頭蓋臉地落在她身上,冰涼。
她閉上眼睛,被冰雹砸中了麵門一般。
“你還敢說沒有!”隨著陶驤一聲斷喝,什麽東西帶著風聲對著她扔了過來。
靜漪睜開眼一看,麵前雜亂的棋子上,落著一張象牙白色的卡片。
陶驤看著她紋絲不動,說:“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麽。”
靜漪說:“通行證。”
“通行證……”陶驤幾乎要笑出來。他伸手將卡片拿起來,展開放到距離靜漪麵孔幾寸遠處,“我要告訴你,這張通行證,是昨天在北邊的哨卡截獲的。有人拿著這張通行證,冒充普通商人,要從綏遠去烏蘭巴托。據拷問,他們的目的地是莫斯科。”
靜漪盯著通行證上那個朱砂印。
火紅的,也真的像在燃燒的火焰。
那是因為拿著這張通行證的陶驤,心裏的怒火讓它在發顫……她想轉開臉,陶驤卻捏了她的下巴,迫著她繼續看。
“本來有了這樣的通行證,在西北五省是暢通無阻的。不過可惜,這張是偽造的。”陶驤將通行證仍在一旁。
靜漪隻覺得下巴疼的厲害,剛想拂開他的手,他已經鬆開了。她已經快控製不住自己,幾乎衝口而出要問他是怎麽發現的、這張通行證被截獲,也就意味著……她簡直不敢想下去。
陶驤說:“還不想說麽?你以為你不說,就什麽事都沒有了麽?”
“牧之……”靜漪澀著聲開口,卻也說不下去。
陶驤說:“我的字,你已經能仿到九分像。三年的時間沒有白費,你琢磨我,也琢磨的透了。你膽子真夠大的,竟然敢偽造特別通行證。字可以仿,印隻能盜。不過你是沒想到,恰恰這印,是有問題的。”
靜漪看了他,忽然間頭腦一派空白。
“你也不想想,這麽大的地盤上,唯有陶驤兩個字這麽好用,怎麽可能一個印用到底?”陶驤竟笑了,“我來告訴你,這印看上去是都一樣。不過每換一次,角上的缺口都不一樣。一事一印,是我的老規矩。”
靜漪身上的血都冷了似的,完全動不得。
陶驤看了她,說:“方少康,不,戴孟元,值得你這麽做?”
靜漪死咬著牙關。
陶驤將這兩個名字連在一起說,也就是已經知道了……她忽然間有種深深的恐懼。
“他值得你為了他,陷我於不義?”陶驤問。
“不,不是的……”靜漪否認。
“不是嗎?他是什麽人你清楚。如果不是我先下手處理幹淨,放走他和同黨的罪名,我就得背著。你是我太太,逄敦煌是我部下,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靜漪。”陶驤說。
“不會的,他不會……他答應過我。如果不是他答應了我的條件,我是不會這麽做的。”靜漪急促地說。
“你對他倒是信任的很。”陶驤譏諷地道。
靜漪張了口。
“為了他你可以什麽都不顧。從前你可以拋棄父母弟兄,今天你可以不顧夫妻情分。程靜漪,”陶驤盯了靜漪慘白的臉,“為了他你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牧之……”靜漪整個人都在顫抖,已經完全控製不住。她應該有話可以對陶驤說,她應該有辯解的理由。可是她說不出來,頭腦中一片空白,全是陶驤陰沉的臉和凶狠的眼神。
陶驤的臉色讓她怕,打心口窩往外地疼。一絲絲的疼痛將她纏繞的死死的,她動都動不了。
“三年,靜漪,我得到你人,沒得到你心。”陶驤說著,轉了身,“我當然知道你嫁給我,就是情非得已……可我也警告過你,要走,你可以走;但隻要你在我身邊,不能有二心。”
靜漪點頭。
當然他是看不見的。
他直立的背影鐵鑄似的,高的難以逾越……
“你心裏自始至終裝著一個戴孟元。”陶驤說。
“牧之,我隻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再死一次……我受不了……我幫他也隻幫這一次。你就……”
“有沒有你,他該死都要死。你以為你是誰,程之忱又是什麽人,他會為一己私利,動用公權去殺人?別說他不至於。就是程家,想要誰悄沒聲息地在這世上消失,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你也太不了解你父親,太不了解你兄長。他們真要做了什麽,是不屑於隱瞞的。”陶驤陰狠地說。
靜漪噎住。
半晌,她才開口問道:“牧之,你能坦白告訴我,當時……你是知道他會被暗殺的嗎?”
陶驤轉過身來,看著她。
“請你回答我。”靜漪問。
“我知道。可對我來說,隻要我要你,你就必然是我陶驤的妻子。他的生死,於我無礙。”陶驤說。
“陶驤!”靜漪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陶驤卻半點不為所動,“你為了他,飛蛾撲火。我佩服你的勇氣,可你用錯了地方。這樣一個時時為了自己陷你於危險之中的人,你視若珍寶,我無話可說。但是你因此危及我的利益……你知道我會怎麽做。”
“所以,對你來說,我始終不過是程家放在你這裏的一個保證。”靜漪從頭冷到腳,眼淚還沒流出來,就已經冰凍住了似的。“那麽……牧之,這三年來,對你來說我又是什麽?我是不是和那匹黑馬一樣,不過是個不肯馴服的活物?不過是個值得挑戰的目標?是不是這樣的,牧之?”
陶驤專注地看著她,好久,他說:“你的確是程家放在我這裏的一個保證,現在我需要兌現這個保證。你要回去探望母親,也好。這段時間你想清楚,戴孟元是不是像你想的還和以前那麽重要。現在證據確鑿,我留著他在外頭,是因為這樣對我更有利。我想你知道,如果走漏風聲,後果是什麽。你隻要記得,現在我要他三更死,他一定活不到五更。你還回不回來,看你考慮的結果。”
靜漪眼前一陣發黑。
她明明仍然坐在榻上,卻好像是置身於海麵的小舢板上。
頭暈目眩,四周的東西都在晃動,陶驤的身影巋然不動……她掙著起來,走到他麵前,她仰著臉看他。
她白淨的麵龐仿佛在短短的半個鍾頭之內,小了一周。
他一手便能掌握過來似的。
他沒動,看著她,也等著她……她呼吸是涼的,整個人都是涼的,她點著頭,說:“那麽……在我回來之前,你能保證……”
“我也不能保證什麽。費玉明過分一點,或者他們做了什麽我不能容忍的事,我都不能保證我不會擦槍走火。”陶驤低聲道。
靜漪覺得這蜿蜒若冰涼滑膩的蚯蚓一般的聲音,是在貼著她的頸子蠕動的。
“我想你懂我的意思了。”陶驤說。他眼看著靜漪麵色灰敗下去。也知道自己的話會像一把尖刀在淩遲她的尊嚴。但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這個時候他半點都不猶豫。
靜漪望著陶驤胸口幽幽閃著光的扣子,說:“我不想騙你的……如果這一次能瞞天過海,我隻想……我與過去徹底做了一個了斷。”
“你可以對逄敦煌坦白,卻不能對我說。”陶驤冷冷地說。
“我對你說,你就會改變主意嗎?”靜漪問。
陶驤沒有立即回答。
靜漪說:“你不會。我也不會那麽為難你……陷你於不義,是我的錯。我沒有什麽可辯解的。你因此懲罰我,我也無話可說……不過,牧之,我也有話想問問你。你有沒有什麽事,是瞞著我的?”
陶驤皺了眉。
靜漪卻不等他回答。
書房門開著,就在前方,她邁步出去,腳下輕飄飄的。
陶驤回手拉住了她,她簡直立即軟弱下來了,他的手溫暖而有力……她剛想要開口,聽到他說:“靜漪,很多事由不得你我。我也沒有多少時間等你。早去早回。”
靜漪閉上眼睛。
這的確是夜晚,靜的墓一般的夜晚。
她閉上眼睛,眼前卻是白雲在飄過……
她推開他的手,再沒有說一個字,離開了。
同上一次到達南京時一樣,這一次迎接程靜漪的,仍然是瓢潑般的大雨。靜漪已經有兩日沒睡好,飛機起飛她就發暈,直吐了個天昏地暗。昏沉沉地躺在座椅上熬過了幾起幾落,飛機降落時,隨她一道出行的所有人臉色都和她一樣難看了。
她並沒有通知任何人要來南京,可是飛機降落時,停機坪一旁的跑道上便已經停了幾輛黑色轎車。
飛機停穩,透過舷窗,她看到轎車裏下來幾個人。傘撐開,隨後出來的那個人,讓她愣了一下。她沒想到三哥之忱會親自來接機。
可她沒有絲毫的興奮。
秋薇歡歡喜喜地收拾著她的東西,跟在她身後下飛機,見了站在舷梯旁等候的程之忱,先高高興興地叫了聲“三少爺”。三少爺程之忱穿著軍裝,肩上一顆梅花在陰鬱的天氣裏仍然散發著耀目的光芒,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氣勢奪人。程之忱對秋薇點點頭,看了走下來站在自己麵前的十妹靜漪,說:“來,上車吧。”
靜漪氣色並不好。
程之忱微皺了眉。
靜漪乖乖地跟著他上了車,隻有她和之忱坐在車上。
“母親還好嗎?”靜漪一開口,沙啞的嗓音難掩疲憊。
程之忱道:“到家之後看就知道了。不用太擔心。我看你臉色也不好。”
靜漪看著三哥,問道:“父親呢?父親在家嗎?”
“在。今天父親有事情,我們到家他恐怕已經出門了。”之忱看了靜漪,以為她有話要說,不想靜漪卻沉默了。
雨下的極大,車子開進院門,大約有一刻鍾緩慢行駛,可仍然有點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