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尋短見(1)
“到底怎麽回事?大少爺明知道太太決不許人帶孫少爺去見大少奶奶的。”靜漪劈頭便問。她已有些惱火。
福順急的通紅的臉上流著汗,說:“回少奶奶話,要不是十萬火急,大爺是無論如何不會讓我來請太太允許的……”福順就將前因後果對靜漪說了。符黎貞連日病著,陶駿讓她的丫頭小柏去影竹園依舊伺候她。沒想到符黎貞病的更重,原本就有點神誌不清,如今變本加厲。陶駿再去看她,她幾乎連陶駿都認不出,隻惦記著麒麟兒。昨晚將床帳子都撕了,說要給麒麟兒棉襖,將布條扔了一屋子,白花花的很是了人。陶駿以為她是思念麒麟兒的緣故,同陶夫人提起,網開一麵,至少讓麒麟兒見見親娘……陶夫人斷然拒絕,隻加派了醫生給符氏好好診治,依舊不許任何人私自帶麒麟兒去見符黎貞。陶駿與母親言辭間發生激烈交鋒。陶夫人拂袖而去。陶駿在母親走後犯過一次病。符黎貞的情況更為嚴重,除了服用醫生開的鎮定的方子之後,能安靜或清醒些,其他的時候都有些顛三倒四。看守的白婆子和小柏都覺得她是失心瘋,陶駿卻認為她是一時迷了心竅,也許是受到妹妹過世消息的刺激導致。
“今日大少奶奶過了晌歇午覺。起來之後人精神便清爽,小柏說她言語行動都與先前幾乎一樣,還以為她休息的好了,哪裏知道大少奶奶竟然尋了短見!”福順說。
靜漪一驚,攥牢了手。
“人怎麽樣了?”靜漪立即問。她身後的秋薇也吸了口涼氣,睜大眼睛望著福順。就連一起出來的張媽也怔住。
福順說:“不知服了什麽藥,人昏迷不醒。大夫束手無策。眼見著就不行了……”
“她哪裏來的藥?”靜漪渾身發冷。她忽然有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小柏說,藥藏在一個信匣子裏。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福順說著,看靜漪臉色大變,失聲問道:“七少奶奶,您沒事吧?”
靜漪緊攥著拳,手中的帕子和裙擺都微微抖動。張媽和福順以為她是震驚,隻有秋薇明白是怎麽回事,急忙扶了她,擔心地看著她,在此時卻不敢多嘴說一個字。靜漪推開秋薇,輕輕咬著牙。
信匣……信匣……難怪符氏開了信匣是那樣的神色,難怪符氏信她沒有偷看過裏麵的東西……
到底是姐妹,到死也是親姐妹,互相之間是那樣的了解……了解到知道她在困頓中最需要的是什麽。
在她想死的時候,會給她預備下毒藥……
而她竟親手給她們搭上這橋梁!
靜漪牙咬到酸,竟有些想要笑。
張媽眼見著靜漪反應不對,低聲說:“少奶奶,此事重大,還是讓福順早些告訴太太去吧。您也不能出來太久……”
靜漪吸著涼氣,身上從裏到外的冰。她轉身看著張媽。目光明明是鎖定在張媽的身上,眸子定定的,卻仿佛是看到了更深更遠的地方去了……張媽不言聲地等著她再開口。
靜漪說:“這個時候讓麟兒去見他母親,我以為並不合適……但是大少爺讓你去同太太稟報?”
“是。大爺下了死命令,若是太太不同意,搶也要將麒麟少爺搶過去。”福順說。
靜漪明白過來,為什麽福順急著讓人找她拿主意。聽著這話,分明是陶駿此時也被符氏服毒自盡刺激了……他這兩日頻繁犯病,或者判斷力也已經下降。
讓麒麟兒去看到這樣的父母親?她是不能同意的。可是不讓他去見,又怕他留下終身的遺憾;再說這又不是她能決定的了……靜漪深吸了口氣,問:“事情什麽時候發生的?”
“有半個時辰了。白婆子讓人去請趙大夫過去。趙大夫讓童兒借著出來抓藥,趕緊通知大少的。大少這才知道。”福順說。平時沉默寬厚的仿佛一麵厚厚的磚牆的男人,在此時也未免有點慌神。
靜漪總算聽明白來龍去脈,便說:“福順先不要去見太太了。這會兒太太正在陪大使夫人,脫不開身。免得你去了,撞在槍口上。太太從昨日病著,到今兒都是強打著精神的。大少奶奶那邊若是情況惡化,大夫和白婆子會來跟太太報信的。到時候再定奪。此時那邊不見人來,想必狀況穩定,現在你回去照看大少爺。讓趙大夫寸步不離,大少爺一不好,也馬上來報信……戲最晚到十點鍾也就散了,到時候我和緩著同太太講。太太能允許就更好,不能允許,讓大少爺再想別的法子。麒麟少爺我同七少會照顧好,這讓他們放心。”
福順聽著她說的在理,冒著抗命的罪名,他也得這樣回去向陶駿複命了。
靜漪不待他走,便轉身帶人回去。沒走兩步,恰好看到逄敦煌從裏麵出來,看到她便站下了,對她微微一笑。
靜漪驗身直直地走著,竟似是沒看到他,還是秋薇提醒她說:“逄先生。”
靜漪也站下,逄敦煌人已經距她隻有三四步遠。
她抬眼望了望他身後。
是圖虎翼送他出來的,並不見陶驤親自來。
她有點兒怕在此刻見到陶驤,卻也難掩心中那點念頭,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
逄敦煌原本微笑著,仔細一瞧靜漪臉上的顏色,頓時發覺不對,皺了眉道:“怎麽你像是被誰照麵門上招呼了一拳的模樣。誰這麽大膽,好好兒的敢惹陶太太?”
靜漪不便對他說什麽,隻搖頭問道:“你怎麽不在裏頭聽戲?”逄敦煌今晚來已經讓她有些意外,也沒想到他這會兒就走,更顯得他來見陶驤是有要事相商了。
逄敦煌道:“我趕著明日一早去棲雲山,今日還有些事情沒有能夠處理完畢,得馬上走。再說戲嘛,我是個粗人,不好這個。”
他笑微微地說。
靜漪點著頭,示意小馬送逄敦煌出去。逄敦煌待要走,看了她,輕聲說:“有什麽事兒要我幫忙,盡管開口。”
靜漪又點頭。
逄敦煌看她已經恢複了些鎮靜,放心地離開了。
反而是靜漪站在那裏發了會兒呆,馬行健送逄敦煌都回轉了,她才回去坐下。無瑕看她坐下便拿了蓋碗茶,卻又不喝,隻是端在手中,眉頭微皺,倒也不問她什麽。靜漪就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想法。此時戲台上空蕩蕩的,想必少過一會兒,好戲就開台了……明亮到耀目的燈光下,大幅的繡幕華麗異常。
等著開戲的台下這些為數不多的觀眾,靜悄悄並不出聲。
靜漪看向陶夫人。
她此時也未同方丹夫人說話了。她的坐姿極端正,腰板挺的直直的。隻看側麵,也知道她臉上竟是十分嚴肅的……這陣子也見了消瘦,添了些老態。
靜漪還記得自己初見婆婆那晚,在孔家也是看戲。幾乎是驚鴻一瞥,陶盛川夫人的風采何止是奪人聲色呢?
“程靜漪。”無瑕叫道。
靜漪一省,忙把茶碗放了,瞧著表姐。
“我過門是客,有你這麽怠慢客人的麽?”無瑕似笑非笑地說。
“什麽時候拿你當客人過。”靜漪忙笑著說。話音未落,陶夫人竟像是背後長了眼似的,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靜漪心裏頭正不安,被她一看,就更不安。還好反應夠快,幾乎是和無瑕一道對陶夫人欠了欠身。陶夫人微笑點頭,顯然是同無瑕客氣。
等她依舊轉回臉去,台上雲板敲響,程老板扮的丫鬟在簾後款步而出……靜漪盯著那台上那倒的讓人眼花繚亂的小碎步和鞋上的紅纓纓,更加有點心煩意亂,就聽著無瑕低聲道:“我怎麽瞧著,你這日子過的實在是不輕鬆。”
靜漪不動。
她們兩個坐的位子,在西側。距離其他人都稍遠些,並不擔心有人聽了去。靜漪還是有點兒心驚,不曉得無瑕看出什麽來了,隻好看著她說:“二表姐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
無瑕也不看她,麵上像是正被戲迷著呢,卻說:“我這回來,就是想看看你的。兩年前這時候你和牧之都在南京呢,那些事過了兩年我都沒能忘了。時時惦著你。這兩年人和事變的太多,隻差沒有天翻地覆。兄弟姐妹裏,我還是最惦著你。”
“我知道,二表姐。”靜漪見無瑕越說越嚴重的樣子,想跟她解釋又沒法子,臉就紅了。無瑕看了她這樣子就越發覺得自己想的對。靜漪隻好說:“我好好兒的呢,二表姐你真是……”
無瑕輕哼了一聲,掃了一眼靜漪的額頭,目光落在她額角處。
靜漪見狀,隻好拿出在無瑕麵前慣用的殺手鐧來。她四下裏一望,並沒人留意她們,過來挽起無瑕膩著她小小地撒了會兒嬌,說:“二表姐今兒晚上先饒了我,過兩日我再同你分解,好不好?”
無瑕見她還有心情對自己撒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也放心了些,眼珠一轉,戳著她額角說:“我算服了你。”
這一下正戳在傷處,靜漪險些忍不住要呼痛。無瑕成心如此,倒閑閑地端了茶碗來喝茶。她近日愛上了此地獨有的“三炮台”,喝起來是滿口生津。“改日我走,要緊給我帶上些。我想著他們一定也喜歡的。”她輕聲說。
靜漪還在揉著額角。被無瑕這樣一打岔,原本不安的心情倒放鬆了些。無瑕其實心思也並不在看戲上,同她低聲地說著話。泰半是無瑕在說,告訴靜漪些家人的近況。在平常往來的信中這些多有提及,聽無瑕這般當麵說起,感受又大大的不同起來。仿佛每個人都在眼前在身邊,極是親切……靜漪漸漸臉上表情柔和,微笑了。
“舅舅如今把銀行的事都交給之慎去做了。我臨來從南京走的,在三表哥家中一聚,聽著他的意思,如今東北局勢不穩。一有異動,恐怕關外那支部隊擋不了幾日。雖說戰事未必真有,一旦入了關,北平岌岌可危。舅舅的意思,反正這幾年程家的事業重心也在南移,祖屋是不能挪走的,程家根基還在北平,隻留些人守著祖屋便是,過不久將舅母他們都接到南京……”無瑕說著,看看靜漪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