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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一千零一夜(1)

  靜漪點了點頭。


  他們也隻是耽誤了片刻而已,進了餐廳,大使夫婦和碧全夫婦也剛剛落座。


  靜漪坐在大使身旁,大使照顧靜漪,自覺同她用英文交談。


  “陶太太最喜歡法國的什麽?”方丹先生微笑著問靜漪。


  靜漪想了下,回答:“自由和熱情。”


  陶驤在一旁,剛從盤中取了菜,看了靜漪。她的回答讓方丹先生意外,卻並不使他驚訝。他轉眼看到碧全和無瑕都在聽著,忘了交談。


  方丹先生說:“這個問題我向十位女士提出,她們五位會說法國香水,四位會說法國時裝,剩下一位半遮半掩,會承認喜歡的是法國男人的浪漫。陶太太,你是如此不同。”


  靜漪微笑,說:“香水我也喜歡的。”


  方丹夫人輕聲笑道:“陶太太似乎在用‘一千零一夜’?”


  靜漪怔了下,笑道:“是有一點……這香精太頑固麽,我隻是沾了一點點。”


  她的右手握了握,仿佛香精是實實在在的什麽東西,沾在了手上的……宛若一縷幽魂,她走到哪裏,香氣跟到哪裏,並且一經提醒,氣息愈發濃鬱。


  “最有神秘色彩的一瓶香水。隻是看起來,陶太太並不像是會喜歡這瓶香水的。”方丹夫人笑道。她看看方丹先生,“或許是陶先生喜歡?比如我的皮埃爾,他隻愛我身上的玫瑰香精味道。我嚐試任何香,他都說那是臭的。”


  靜漪輕笑,不語。


  她沒有去看陶驤,也知道陶驤一定是聽到了她們的議論。


  她沒有去理會他的反應。也許他不會有任何反應,這才像是他。仿佛此時對她來說,唯一重要的事,就是聽方丹先生和夫人說話、向她介紹法國南部的風光是如何的美。他們的英文夾著法文,興致勃勃地說著,金碧全長期在法國生活,陶驤又是到過法國的,談興一起,餐桌上的話題層出不窮……靜漪卻漸漸不出聲了。


  她手邊那杯葡萄酒,逸出淡淡的酒香。


  但除了方丹先生祝酒時,她輕輕抿了一口,她都克製住將這杯葡萄酒一飲而盡的想法。


  她始終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適當的措辭。離開的時候不忘再次代表陶夫人邀請方丹先生夫婦屆時光臨陶宅。她同陶驤一道告辭出來,在大門口各自上車離去。


  靜漪一路上都無話,閉目養神。許是喝了一點點酒,她總覺得心跳仿佛格外的快些,因而導致的不安和慌亂,有愈加嚴重的趨勢。


  回到家中直奔臥室,看到睡的沉沉的麒麟兒,她才略安定些。


  張媽見她匆匆忙忙地趕回來的,低聲道:“孫少爺好著呢,少奶奶。”


  靜漪坐在床邊,手輕輕放在麒麟兒額頭上,仔細看著他,問道:“又哭過?”


  麒麟兒睫毛濕漉漉的,三兩根黏在一處,顯見是哭著入睡的。


  張媽點點頭。


  靜漪摸了摸趴在床前的白獅,起身背對著臥床,張媽才悄聲道:“我們守著的時候不哭的,還跟白獅玩了好一會子,也肯吃藥……以為他睡著了,我們離開一小會兒,就哭的枕頭濕了大片……少奶奶換衣服吧,熱水也放好了,要不要洗洗澡?”


  靜漪示意她先下去,依舊坐在床邊。


  屋頂的電扇葉子呼呼地轉著,冰箱子放在屋子中央,隨著風起,嫋嫋白汽往四周散著,雲霧似的,飄渺無依……她給麒麟兒拉了拉身上蓋的薄被。


  睡的朦朧的麒麟兒翻身,拉住了她的手,喃喃叫了聲“娘”,小臉兒貼在她的手臂上,牢牢抱住不放了。


  靜漪摸著麒麟兒的額發,俯身親了親他。


  她保持著那個姿勢,時候一久,漸漸也覺得困倦起來,伏在床沿上,不一會兒便跌入了夢鄉。


  “娘,娘……”她聽著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心頭陡然一震,猛醒過來。她以為是麒麟兒說夢話,揉著酸麻的手臂,看著床上的麒麟兒,還在沉睡。


  “小姐,”秋薇過來,給她遞上濕手巾,“去躺一躺吧,怎麽這就睡過去了?”


  “不了。”靜漪說,“我該去太太那裏的。”


  手臂酸麻的很,她揉了這半晌,手指仍針紮似的疼……照道理是該馬上去陶夫人那裏的,她卻有些懶怠立即動身。


  秋薇看她在屋子裏有些焦躁地踱著步子,眉頭皺的緊緊的,知她心緒煩亂,便悄悄退到一邊去。


  靜漪踱到窗邊站下。


  紗窗外樹上的知了叫的不歇聲兒,鑽進耳中來攪的人頭疼。


  她靜立良久,換過衣服出門去,下樓來恰好一頂小轎進了院子。緊跟著她下樓來的白獅先衝出門去,低低地嗚嗚做聲。


  月兒正在外頭廊下,見狀急忙把白獅拉住,回頭望著靜漪道:“老姑太太來了,少奶奶。”


  靜漪隻看著隨小轎來的是蘿蕤堂的宋媽,轎子裏乘坐的卻不知究竟是誰,忙出來一邊叫著姑奶奶,一邊快步走下台階,來到轎邊。


  宋媽屈膝行禮,回身將軟轎竹簾一打,一隻拐杖先杵在地上,狠狠地戳了戳。


  靜漪看到,忙上前去,叫道:“大姑奶奶。”


  陶因澤顫巍巍地從軟轎裏出來,站穩了,乜斜靜漪一眼,說:“剛睡起來?喝酒了?”


  靜漪攙了她,抬手撫了撫發熱的麵頰,說:“是呢,姑奶奶,晌午在外頭吃飯,喝了兩口葡萄酒。”


  陶因澤哼了一聲,一行慢慢走著,一行說:“出息!”


  靜漪微笑問道:“姑奶奶,這會兒還大日頭的,您怎麽就出來了?”


  “惦記著老大的眼,我過來看看,順腳看一眼麒麟。這小子怎麽樣了?”陶因澤問道。


  靜漪忙說:“麟兒還在午睡,姑奶奶。大哥怎麽樣了?”


  “總算沒瞎了。大夫替他拆了紗布,現在雖看不太清楚,慢慢恢複是會好的。”陶因澤聽說麒麟兒睡著,便也不打算上去看他了。靜漪扶著她就在後廊下藤椅上坐了。她行走這一路頗有些累,坐下來氣喘籲籲。


  靜漪命人給她端上來茶點,坐在她身旁。陶因澤不喝茶也不吃點心,卻歪在藤椅上看著靜漪。白獅就臥在靜漪腳邊。陶因澤看了看白獅,拿拐杖敲了敲它的頭,說:“還有這惹事的小畜生……想當初老七從青海把它抱回來,我就稀罕,可老七說什麽也不樂意讓我養。那麽跟他商議,還是給了他大哥……也不看看,老大出事之後,是怎麽個心性。”


  靜漪從張媽手中接過一把扇子來,給陶因澤扇風。


  “這麽好的狗,還不是險些在他手上也送了命麽。譚園裏養個活物也不易。”陶因澤道。她看了看靜漪,“今兒是你把符太太送回去的?”


  靜漪手中的扇子停在半空,看了陶因澤炯炯有神的眼。心裏轉著念頭,姑奶奶可是身居深宅,這等大門上的小事兒是如何知道的……心一橫,卻垂了眼簾,低聲道:“是,送她回去。還見到了符家二小姐。”


  陶因澤幹枯的手擰著拐杖的龍頭,忽然擎起來便敲了下靜漪的額頭。


  嚇的張媽和秋薇險些過來攔著,想著老姑太太必不是真下狠手要打人,就見靜漪揉著自己的額頭,輕聲說:“姑奶奶,真打啊。”


  陶因澤看她飽滿光潔的額頭上被揉的紅了一塊,撇嘴道:“皮癢。”


  靜漪望了她。


  陶因澤布滿核桃紋的麵孔上,神色有些冷峻。這神色似曾相識。靜漪又低了頭。


  “人家躲都躲不掉,你偏迎頭撞上去,我倒要佩服你了。”陶因澤說著,靠在椅背上,眼望著前方,似專注地看著什麽,又似乎完全沒在意看到的東西。半晌靜漪不言語,她便把拐杖戳了戳地麵,敲打著,“換做我是符家太太,羞也要羞死的。”


  靜漪心中一凜。


  轉念一想,姑奶奶一語驚人,說的卻實情。


  “家業一大,出一兩個不成材的不是奇事。誰家也保不齊會有。你許是瞧著姑奶奶這輩子就是一個人過來的,怎麽做人還不分明,不夠格兒說些教訓人的話。再來,換我是符家太太,羞死之前,先把符氏羞死。哪裏還勞動旁人?”陶因澤語氣波瀾不驚,“老話說的紅顏禍水不假,娶妻求淑女更不假……想當年你和驤哥兒的婚事定下來,你才不過繈褓之中的嬰孩。誰也不知道你日後會生成什麽模樣,看重的是你程家的家世,更是家教。要說好看,比你好看的我也見過。就是你們這幾位姑奶奶,年輕時候也被人讚有傾城之貌,結果如何呢?那些都容易過去。”


  靜漪聽她慢慢地說著話,依舊低頭不語。姑奶奶秋茶褐的裙擺落在地麵上,顏色沉的很。


  “打我頭一回在陶家門裏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個有主意不服管的。我可也得提點你些個。不管這外頭的世道怎麽變,誰受的是什麽樣的教育,甭管東洋的西洋的,陶家大門裏該守的規矩一樣也越不過去。要真越過去了,可也得知道後果。好的壞的,都得咽下去。”陶因澤這時候才端了茶碗,瞟靜漪一眼,“你念了那麽多年書,什麽道理不懂?”


  “懂的,姑奶奶。”靜漪輕聲應著。


  陶因澤抿了口熱茶,曼聲道:“知道府裏那片大花園子為什麽荒廢麽?”


  靜漪想想,搖頭。


  “影竹園裏鬧鬼。”陶因澤說著,看下靜漪的臉色,見她並不害怕,便繼續道:“說鬧鬼是假的,這世上哪兒有鬼。鬧鬼就是鬧人禍。就是平常人或是因為害怕,或是因為避忌,都不樂意議論這些,鬧鬼的說法兒讓人都安生,何樂不為呢?你去逛過那大花園子嘛?”


  靜漪又搖頭,道:“府裏我沒走到的地方也多。那花園,平常是有人看著的。我隱約記得,門上是要上鎖的。”


  “我也許久沒去逛了。便是去也沒什麽稀奇的,不過比別處大一些,有些別處沒有的景。幾十年看下來,也成了平常。”陶因澤似乎在尋思那園子的好處,想了半晌,搖頭道:“還是不去的好,荒的不成樣子了吧。”


  “還好的。”靜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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