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說胡話(2)
靜漪聽著,符太太語氣柔軟,言語卻很有條理。聽起來自是有些憤然,卻也算表示的恰到好處。若在平時,這是既不會觸怒陶夫人,也能表達她不滿的了。她不禁想到符氏姐妹,無論如何,符氏姐妹的修養都是極好的。大約是因為有這麽一位母親的緣故。
符太太說完,等著陶夫人答複。
陶夫人從容地端了茶碗在手中,似乎麵上還浮起些許笑意來,低聲道:“太太問的好。您今日既然來了,也省得我去說。大少奶奶的確是病了,而且病的還不輕。究竟是什麽病,不如請太太自個兒去問您的女兒。”
符太太怔住,看了陶夫人。陶夫人不冷不熱的樣子,讓她像遭到了羞辱一般,臉上登時就紅了。她本想張口質問,又覺得蹊蹺,不得不暫且忍下來,說:“既然這樣,夫人,我這就去探望她。還勞煩夫人讓人引路。”
她說著已經站了起來,通身上下雖還維持著文雅的氣度,臉卻已經成了豬肝色。
“這是當然。來人!”陶夫人稍稍抬高聲浪,珂兒應聲進來,“讓齊媽送符太太去見大少奶奶。”
珂兒答應著,請符太太出門。
符太太剛要走,陶夫人卻又說:“太太稍等。有幾句話,要囑咐您。”
“夫人請講。”符太太強壓著心頭的火說道。
陶夫人見她著急見長女,反而拖了一拖,才說:“大少奶奶的病,太太問明白了,自然知道該怎麽辦。屆時太太不看著陶家,也看著麟兒些。該怎麽著,太太是最明事理的人,必是曉得的,我也言盡於此。”
符太太聽的手都在哆嗦了,彎彎的眉豎起來,也不聲響,拂袖而去。
屋子裏終於恢複一派寂靜。靜漪坐在那裏,簡直能聽到自己的氣息。她看著陶夫人,仍舊是端著茶碗,動也不動定住了似的,隻管盯著自己手中那碗茶……怕是連茶碗裏有幾片茶葉都該數清楚了。她剛想開口說自己該出門去給大使夫人送請柬了,就見陶夫人猝然甩手,手中茶碗呼的一下飛了出去。熱茶潑在絲綢地毯上,迅速洇了一片。
靜漪見她發作,急忙站了起來。
陶夫人手按在桌上,手上的翡翠戒指微顫,碧瑩瑩的光芒都顫巍巍的,顯見她是花了極大的氣力才能克製住自己沒有爆發出滿腔的怒氣來。
靜漪一聲不響地站著。
陶夫人看了靜漪,說:“並沒有你的錯處,不用怕。”
靜漪心兀自砰砰亂跳。
她從未見過婆婆這麽失態……若是可以的話,婆婆可不止是要把茶碗扔到符太太身上去的。
陶夫人說:“幸好是你在這裏。若不是你在這裏,我怕是這碗熱茶要潑到她臉上去了。”
“母親身子才好些,息怒。”靜漪說。
“時候差不多了,你去吧。記得早去早回,我看麟兒如今也離不得你。”陶夫人說。
靜漪點著頭,卻沒有立即離開。知道陶夫人到了吃藥的時候,她吩咐珂兒叫人進來收拾了地上的杯盞。湯藥送到,她又伺候了陶夫人將藥服了。
陶夫人看著她在自己跟前忙碌著,周到細致,忍不住說:“行了……我這裏倒不用你這麽盡心。你把用在上人們身上的心思,多分些在老七身上,別總同他因為些小事慪氣,也就是了。去吧。”
靜漪知道她已經平靜多了,才退了出來。她趕著回房看看麒麟兒,見他睡的安穩,換衣服出門。
下樓時看到月兒捧了一大捧的梔子花從外麵進來,看到她,先沒來得及把花放下,抱著花守在門邊等著送她出門。
靜漪經過她身邊,忍不住停下腳步看了看,問道:“怎麽不早不晚的送花進來了?”
這大捧的梔子花新鮮的很,且香氣馥鬱,片刻她便覺得自己衣袂沾香了。
“不曉得。花匠剛剛送進來,隻說是給少奶奶的。少奶奶,這花真香,擺在哪兒好?”月兒問。
靜漪邊下台階,邊說:“收著吧。孫少爺病著,這花別犯了忌諱。”
“這有什麽忌諱的,不過是傷風……梔子花好看,也不知是誰這麽有心呢?”秋薇跟著靜漪,悄聲道。
靜漪也不出聲,腳步是越走越快……
車子駛出陶府,經過大門時,秋薇喊司機老張開慢些,問:“小姐,那是不是符家太太?”
靜漪看出去,門口的馬車邊站著的那位衣著素雅的太太,正是符黎貞的母親。
她還沒出聲,就見符太太一頭栽倒在地。
“停車!”她吩咐。
老張刹住車,靜漪不等他下車替自己開車門,便開車門下去。
大門口已經亂作一團。
符太太雖然暈倒,聽差和衛兵都是男人,不方便上前攙扶,隻有符太太的使女跪在她身旁,也顯然已經嚇的慌了神,不住地搖著符太太的身子喊著太太。
靜漪過來一看,一把拉開那使女,說:“別亂動她。”
她說著也跪下去,將符太太身子放平。看著她雙目緊閉、麵上通紅,她俯身替她檢查,問:“符太太平時可有什麽病症?”
“我們太太身體好的很。就是這些日子,二小姐不好,太太吃不好睡不安已經有日子了……”使女帶著哭腔。
靜漪掐著符太太人中穴,待她一口氣呼出來、僵硬的身子軟了軟,低頭輕拍著她麵頰,說:“符太太,您醒醒……認得我嘛?”
符太太睜了睜眼,旋即又閉上,緩緩地點了點頭。
靜漪看她別說沒了先前在陶夫人麵前的底氣,也已經完全沒有了平時的精氣神,還是想掙紮著起來,無奈是動不得了。
靜漪抬頭一看,叫了兩個聽差過來,道:“送到我車上。”
符太太抓著她的手,無力地說:“七少奶奶,不用了……”半閉半合的眼,眼淚是滾了下來。
靜漪便說:“順便的。”
她起身,等聽差將符太太抬上車子安置好,自己才上了車。
“府上在哪裏?”靜漪問使女。
“太太這些日子日間都在玉泉巷二小姐處的。”使女帶著哭音,扶著符太太,“太太您快醒醒。”
靜漪坐在她們對麵,回頭對張伯說:“去玉泉巷,張伯。”
符太太勉強掙紮著起來,本還想撐住,卻忽然間拿著手帕蓋住臉,哭將起來。靜漪坐著,亦不便勸解。車廂裏悶熱的很,她覺得不適,這才想起來搖下車窗來。風吹著紗簾呼呼作響,幹燥的風割的臉上皮膚發疼……她聽到符太太猛猛地咳嗽,轉臉去看時,聽到使女驚慌大叫。
符太太咳出血來,臉上不一會兒由白轉灰,晦暗可怕。
靜漪曉得她這是急火攻心,擺手讓使女不要慌張。幸好此時車子已經到了玉泉巷,車一停,她扶著符太太,讓使女進去叫人來。
使女卻仍是滿臉驚慌,說:“七少奶奶,家裏……沒有男丁。”
靜漪一怔,秋薇在一旁聽了,皺眉道:“你是傻子麽,難道丫頭婆子沒有力氣大的?”她說著,看看靜漪,歎口氣,到符太太身前來,扯了她的兩條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背起符太太便往裏走。
符家的使女被秋薇罵的還沒回過神來,秋薇已經背著符太太上了台階。她忙追上去,先去敲門。
靜漪站在車邊,開門出來的少婦麵孔一閃,正是草珠。
草珠見是秋薇背著符太太,也大驚失色,忙把大門開了,讓秋薇進去。秋薇背著符太太,正是一肚子火,見了草珠更沒好臉色。草珠束手,一回身又看到靜漪,更為吃驚,慌著要過來請安。靜漪揮揮手讓她進去照顧符太太。片刻功夫,三個女人簇擁著符太太穿過庭院,裏麵又有女仆出來,都同樣有些驚慌,急急忙忙地將符太太送進去。
靜漪立在門口,看了看這裏。很深的巷子,又在巷子的最裏麵,車子到了這裏,隻能調頭轉出去,沒有樹也沒有其他植物,這巷子顯得孤零零的。黑漆大門倒氣派,門口的石獅子古色古香,看樣子也有了年頭……她正要上車,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出來,是草珠,滿臉是汗地叫道:“七少奶奶,七少奶奶!”
她止步。
“符太太吐血了!這下該怎麽辦?”草珠大驚。
靜漪吩咐張伯馬上去請個大夫來,說:“快一些。”
張伯答應著啟動了車子,靜漪讓草珠帶自己進去。草珠一行走,一行擦著額頭的汗,跟靜漪說著符太太的情形,“別是二小姐不好了,太太急病了吧?”
“二小姐果真不好了?”靜漪低聲問。
她們穿過院子,往廂房走。靜漪看一眼上房,心想符彌貞應該是在上房了……她心裏有些異樣,卻聽著草珠說:“是。大夫說,怕是沒有幾日了……二小姐在後麵花園子水閣裏住。她喜歡有水的地方,聽見水聲才能睡得著覺。”
靜漪腳下一絆,扶了門框,聽見裏麵使女們哭成一片。恰好秋薇出來,看到她立即說:“小姐您怎麽進來了?這地兒……”秋薇瞥了草珠一眼,壓低聲音,“這裏外都是病人藥氣,小姐你進來做什麽。”
靜漪點頭,卻走進去看了看。符太太吐過血,前襟上都是斑斑點點的鮮血,樣子十分嚇人。看到她,符太太眼淚又落下來。靜漪見她是有話要說,屏退使女,讓草珠出去等著,說:“大夫來了,讓他馬上進來……符太太,別著急,別說話了。”
符太太握著她的手,喘了半晌,才能說出話來:“七少奶奶……要緊……要緊看著麟兒的份兒上……她做下這等事,我這個做母親的,恨不得跟她一同去死才好,是沒臉麵活在世上的了……”
她艱難喘息,一口氣不來,險些又厥過去。
靜漪撫著她的胸口,聽她低低地說:“不中用了……彌兒是不中用了……黎兒又……作孽啊,我是作了什麽孽……”
“七少奶奶,大夫來了。”草珠在外頭說。
靜漪起身讓開,放下床幔來,讓符太太的使女陪大夫進來看診。她避到一旁去,聽著大夫問診,果然大夫說是急火攻心,須得放寬心好好調養……她給了診金讓人送大夫出去,吩咐人去抓藥回來給符太太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