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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恨的牙癢(1)

  靜漪看他這樣子,不禁恨的牙癢。


  陶驤想笑,又忍住。


  前麵還有事,他的確耽誤不得太久。靜漪見他隻是不動,再次催他先走,說自己要修飾下妝容再出去。他也就走了。


  靜漪卻靠在廊柱上,隻覺得腿發軟,轉身坐了下來。


  她心裏泛上了一點兒酸意。


  陶驤不是輕易會開口說那樣話的人,她該回答他的,卻不知為什麽話到嘴邊就忍住了。


  差一點兒,隻差一點兒,便要什麽都答應他了……


  “少奶奶?”張媽已經站在靜漪身前幾步遠處很久了,看她扶了膝呆坐在石凳上良久一動也不動,神色也有些奇怪,忍不住叫她。


  靜漪緩了緩,抬頭看著關心地望著自己的張媽,說:“我去補補妝再出去。”


  她說完上樓去了。


  不過是勻淨一下臉上的脂粉,她倒是很快。隻是對著鏡子整理她的小發卷兒費了點時候……她轉身要走,腰間荷包上的流蘇勾在了抽屜上。亮晶晶的金葉子纏著流蘇,她往下一拽,流蘇便脫了線。


  她解下荷包來,拿在手裏一看,不禁一愣,認出來這隻金線荷包是符黎貞的手藝。已經記不得是什麽時候得的了,大約這幾年也沒少從她那裏得著這樣的一些細小的精美禮物。從荷包到扇套,都是隨手贈與的。靜漪拿著荷包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拉開抽屜,將荷包放了進去。她手指觸到一串鑰匙,拿起來,開了一旁的檀木多寶盒,拉開上麵第一個,將一個黑絲絨布包從裏麵拿出來打開。黑絲絨布包裏是一個聽診器。這聽診器用的也舊了,又已經好久沒有用過,看上去還是很幹淨……可見它原先的主人還是很愛惜它的。


  靜漪把聽診器放下,又看了一會兒,照原樣放進了布包裏,鎖好了。


  出來的時候看到張媽等在外麵,她輕聲囑咐張媽,若是他們回來晚了,就讓她和月兒早些去休息好了。她說著摸摸白獅的頭,倒:“有它在,一個它頂十個衛士,外人是進不了咱們這院子的。”


  張媽跟在她身後,聽了這話卻說:“可不能大意呢,少奶奶。都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雖然咱們家裏安寧,小心些總不為過。您瞧,咱們院兒裏這兩年還算清淨,就有咱們門戶緊密、時時鎖著門的緣故……不說遠的,蘇姨奶奶那兒上個月不就讓三門上的個聽差順走了兩樣首飾麽?抓的雖說及時,到底讓人害怕……不過也有白獅的功勞。有白獅在,咱們都不用擔心呢。”


  靜漪笑笑,說:“白獅鼻子靈。有生人味道立時就能辨別出來。”


  “可不是嘛。它精著呢,少爺和少奶奶跟前兒的人,它都能記得住……旁人肯定不成。花匠老王都說,來了這麽多趟給花草修剪,白獅見了他還是咬的。這幾年咱們院裏的花草這麽瘋長,都是因為人家不敢來修剪的緣故。”張媽笑著說。


  靜漪牽了白獅的脖扣,聽了也笑。


  張媽看她笑了,自己更高興些,說:“平時倒也很乖的。就是從前在大少爺那邊,有時候叫的了人。”


  靜漪心裏一動,鬆開白獅的脖扣,拍手讓它走開,自己看了張媽,若有所思。


  張媽見她臉上又有一股捉摸不定的神色,和方才一樣,便問:“少奶奶有什麽要吩咐?”


  靜漪邊走,便看了她,沉吟片刻,才說:“沒有了。”


  張媽見秋薇沒有跟著回來,忙讓月兒跟著。


  靜漪帶上月兒,出門前還微笑道:“張媽你太細心也太小心了……有個秋薇就已經顯得我驕矜,再加上張媽你,難怪人家都批評七少奶奶呢。”


  張媽不語。


  靜漪同月兒走了,張媽才歎了口氣,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我那裏是細心的人……少奶奶才是細心的人呐。”


  靜漪也不知張媽站在琅園門口是看著她和月兒走的不見人影了才回去的。


  她回到戲樓裏時,一出《貴妃醉酒》正演至酣處。樓上的太太小姐們看的如癡如醉。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靜漪離開了很久,她回到原位上坐下來,秋薇過來給她換了茶,以眼神詢問她。她點點頭,此時也真渴了,端起茶碗來便喝。不想隻喝了兩口,便覺味道不對,忍不住看了秋薇皺眉道:“這是什麽?味道好怪。”


  秋薇奇怪地說:“茶呀,和方才一樣的,哪裏怪?”


  靜漪皺著眉,秋薇忙把茶碗端走給她去換了。


  在靜漪右手邊坐著的水家二少奶奶聽著主仆倆說完話,抿嘴一笑,問道:“七少奶奶,該不是有喜了吧?”


  秋薇正給靜漪換了一碗茶回來,聽到水家二少奶奶這句問話,忙轉臉去看靜漪,這碗茶便懸在了半空中。靜漪被二少奶奶這麽一問,也頓時有些發窘,一時無話,臉卻瞬間飛上紅暈。


  雖說原先都在聽戲聽的如癡如醉,水家二少奶奶這個問題問到了坎兒上似的,頓時四周圍的太太奶奶們不是端茶碗,就是拿瓜子兒,總之都要分出一點兒心思來專門聽著靜漪的回答。偏她麵上紅暈一布,原本秀美的容顏格外美豔起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都樂得多瞧上一眼。坐的離靜漪最近的範太太就笑著說:“二少奶奶真是的,七少奶奶都害臊了……七少奶奶還是小媳婦兒,比不得咱們這老皮老臉的。不過,七少奶奶,真有了?”


  靜漪搖手,從秋薇手中接了茶碗,從容些輕聲道:“今兒晚上可真夠熱的……二嫂喝茶嗎?”


  她這一句問的水家二少奶奶更要笑起來,倒要再仔細打量她一番,說:“看倒是還看不出來。七少奶奶也嫁來這邊好幾年,總是姑娘的樣子。如今剪了短發、燙了頭,更是俏皮。”


  “哪裏,二嫂真能說笑。”靜漪微笑著說。


  “小姐,姑太太讓你過去一下。”秋薇低聲道。


  靜漪看她一眼,對水家二少奶奶說:“二嫂,我失陪一下。”


  她說著欠身離去。等她走遠些,範太太扯了扯水家二少奶奶的衣袖,低聲問道:“不是說有病懷不上麽?”


  水家二少奶奶舉高手中的羽扇以半遮麵孔,輕聲道:“聽說總是在吃藥的。仿佛醫院也常去。聽省立醫院的大夫說,每個月都得去兩次檢查。西醫看著說沒什麽。他們家裏也都隱晦。不過這事兒也不見得就真的是她的毛病。我聽說七少爺就不太回家來的,兩人……”她壓低了聲音,範太太湊耳朵過來聽著,半晌,哦了一聲。“她一走,眼不見心不煩。誰知道給她回馬槍一殺,隨夫出征。這倒好,不但人不走了,怕是納妾的事兒,一時半會兒誰也不好提了。能生不能生不論,這正房太太的位子穩著呢……這就叫手腕兒,學著點兒。”


  範太太低聲笑道:“哪兒學的來。模樣好在其次,先得有顆七巧玲瓏心。再要緊的,娘家還得夠數兒……我瞅著弄不好日後陶家是她要當家的。”


  “陶家還有誰呢?看七少爺這樣兒,定了的。”水家二少奶奶撚了南瓜子,笑微微的,“要說七少奶奶也不易。等閑的女人,供不來七少這尊菩薩。若我們二爺有他十停裏那一停的脾氣,我得見天兒地回娘家訴苦去。旁的就更不用說了,家裏人口這麽多,哪一個又是省事的。幾十進的院子,哪一進沒有點兒雞毛蒜皮?有點兒風就群魔亂舞,嚇死人呢。”


  “我也聽說……”範太太眼睛往左右一溜,低聲,“七少爺在外麵是有的?還說有兒子的……真不真?您家裏同陶家淵源可深。”


  水家二少奶奶笑道:“都哪兒聽來的……男人嘛,哪個在外頭沒有點子風流帳?何況七少呢,連我家二爺都說。恨不身為女子,此生得嫁七郎……聽聽這都什麽話?鬧起來都不像樣的……就是七少奶奶,這人才模樣兒的,也保不齊男人心在家裏,不偷吃貪嘴,何況他人……不是我說,七少奶奶可也不缺裙下之臣。”


  “她們新女性嘛,做派是要比咱們開化。”範太太低笑,“再說生的又招人愛了些……哎喲可不要說,當日被劫到山上去,那還不知道怎麽個首尾呢,虧得……”


  水家二少奶奶聽到這兒,臉便沉了下來,清了清喉嚨,正要出聲,就看駱家席上駱夫人陶盛春起了身,她看了範太太一眼。兩人交談聲音低的很,戲樓裏嘈雜,當然旁人是聽不清的,可這會兒忽然覺察這是在哪兒,頓時覺得這闊大恢弘的戲樓讓人生出些懼怕來,於是不約而同地沉默。


  那邊靜漪起身之後走開些便問秋薇:“姑奶奶找我什麽事兒?”


  秋薇招手讓月兒來,低聲道:“姑太太沒找您,我是不忍看著您在那兒坐著受罪。那範太太最討厭,回回見了您都給您添堵……我遇上她來咱們家兩回,沒一回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的。得虧這還是在咱們家裏,出去還指不定說什麽呢。”


  靜漪看月兒過來,拿了紈扇來,她接了,對秋薇說:“我去姑奶奶那兒坐坐,你帶月兒去那邊聽戲。甭惦著我,我自個兒會找吃的。難得程家班肯來這邊,你們又是愛瞧戲的,快去吧。有事我叫你們。”


  秋薇見她好好兒的並無不快,果真拉了月兒去和那些姑娘們一處玩兒去了。


  靜漪看著她們天真爛漫的樣子,不由得微笑。她此時站的遠些,一席一席的女客們聽著戲、說著話,花團錦簇似的……她笑笑。


  秋薇體貼。


  她倒不是看不開這些。這兩年這種場麵見的也多了,閑話聽的也多了。她有時也難免生出些感慨來。這些太太小姐們聚在一處,還能說些什麽呢?做了她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於她來說,既是無奈,想開了,也無關痛癢。


  她略一站,也就真往陶因澤她們這一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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