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你等等(2)
“我已經用過了的。”靜漪說著,瞪著眼不著痕跡地瞅了逄敦煌。逄敦煌這才微笑著坐了。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馬仲成坐下來,忍不住掏了手帕擦汗。
周太太麻利地將飯菜都擺上桌,看看齊全了,才往後一站,說:“準備的倉促,請司令和各位長官多包涵。”
陶驤看了桌上的飯菜,點頭道:“很好,辛苦。”
“司令和各位長官慢用。”周太太拎起托盤來,靜漪幫她收了一個,兩人一同走出去。周太太看了靜漪,“陶太太看著嬌滴滴的,不成想也吃得來苦頭。”
靜漪笑笑,跟周太太回到廚房,想要幫忙。周太太說什麽也不肯讓她動手了。靜漪從來沒有做過廚房裏的活,看著什麽也都新鮮。周太太拗不過她,讓她拿了布擦著剛剛洗過的一大盆碗碟。靜漪仔細,慢慢地做。
周太太爽利,找著話題和靜漪說:“已經有很多天沒有看到陶司令了。陶司令人很和氣的……”
“和氣?”靜漪放下抹布。
和氣用來形容陶驤,真是個新鮮詞兒。
“是的呀,很和氣的。我的小孫子寶兒才滿兩周歲,有時候老周幹活,會背著寶兒。趕上司令在,就讓人給寶兒東西。寶兒見了司令就要他抱,有一回,寶兒闖禍,竟然撒了司令一身。司令也不生氣,反倒笑了……老周和我都不好意思,馬副官說沒關係,就是寶兒讓司令這一笑挺好。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看到司令有笑模樣了。”周太太歎口氣,笑著搖頭,看了靜漪,悄悄問道:“陶太太,你剛來時,我真不知道你是什麽人呢。倒是這會兒知道了,還覺得不真。好好兒的司令太太,怎麽能跑到這裏來呢?”
靜漪笑笑,不答。
“少奶奶?”馬行健在外麵敲門。
“什麽事?”靜漪回頭。
馬行健進來,手中拿了兩個錫罐。
靜漪看到便點頭。
“七少想喝咖啡。”馬行健把錫罐交給靜漪,“可是這要怎麽辦?”
“我來想辦法。”靜漪接了錫罐來。想了想,這裏又沒有合適的工具,怎麽能給陶驤做一杯能喝的咖啡呢……她想著自己隨身帶的藥盒裏有紗布,趕忙去拿了來。讓周太太給她預備了茶壺。先泡了一壺茶讓馬行健端走,自己再炮製咖啡。
咖啡粉在茶壺裏悶著,芳香的氣味被暫時藏住了。不過不一會兒,就會從壺中熱烈地湧出來。
周太太笑著說:“活像米燒焦了的味兒。”
靜漪笑著點頭。
臨走前不知道要帶點什麽來給他,正巧聽見張媽歎氣,說少爺不在家,咖啡豆放著都可惜了。她在櫃子裏翻出來三嫂給寄來的咖啡粉和錫蘭紅茶,塞到包裏便帶來了。也沒有想過,這裏哪有喝咖啡的條件呢?
好不容易濾出來三杯咖啡,靜漪留了一杯給周太太嚐一嚐新鮮,另外兩杯給馬行健讓他送進去。
“謝謝少奶奶。”馬行健端著咖啡出來,回到正房。圖虎翼給他開了門,聞到咖啡香,唷了一聲道“還真給少奶奶弄成了。馬行健沒好氣地瞪了阿圖說:“你倒有臉說。讓你回去,我不是提醒你,千萬想著帶點兒咖啡回來麽?”
“我給忙糊塗啦。”圖虎翼嘻嘻笑著,“還是少奶奶想著少爺。”
“你小點兒聲。”馬行健說,裏麵房裏正在開會,意見未能統一,正爭執不下。他們兩個是插不上話的,聽著就隻跟著著急。圖虎翼給他撩了門簾,他一進去,便看到陶驤仍坐在主座上。他是聽的多。聽了也不露聲色,多方爭執不下,哪一方也看不出他的傾向,爭的就更加激烈,尤其是馬仲成和逄敦煌。
馬行健繞到陶驤身後,將咖啡放在他手邊。
逄敦煌正聽著馬仲成說的口沫橫飛,聞到咖啡香,一轉臉便看到盛在瓷碗裏的咖啡……這當真是見所未見。陶驤安之若素,也不碰那碗,卻抬手點了點桌麵。馬仲成見他有話要說,收了聲。
陶驤起身,繞著沙盤走了兩步,沉穩開口道:“敵人的據點,迪化之外,另有兩處。三方呼應,呈鼎立之勢。一方有難,其餘兩方鼎力支援,三股力量擰成一股,我們便陷入重圍,背腹受敵,猶如泥潭深陷,很難脫身。眼下想要破解這個局麵,不如用用笨法子……你們的議論我也聽了,想法都不錯。”
逄敦煌聽到這裏,先笑了。馬仲成與逄敦煌剛剛爭執不下、又是滿臉的汗,此時也擦了汗,道:“司令先說下要用笨法子,可我們出的都是投機取巧的,是不是一個都不采納的意思?”
陶驤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隨即道:“迪化城內的叛軍,是裝備最為精良的。眼下敵我雙方兵力雖相當,敵人又占據地利,就不能強攻,隻能智取。且定要先斷其臂膀。”
馬仲成道:“司令,無論如何這一回我都要帶兵出戰,留守的活兒我不幹了!”
陶驤便說:“好。此次除留小部分兵力留守後方,餘下全部壓上。待到達吉木薩爾,便兵分三路,由你和廣誌各帶一路,分別卡住要塞。一旦迪化有難,敵人從昌吉和托克遜兩個方向向迪化集結,到時候,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前後夾擊,將其剿滅。”
“司令,迪化城中囤積重兵。”羅廣誌點著迪化城的標誌,看向陶驤。
陶驤點頭,道:“如何讓迪化有難,是我的任務。我已下令,先頭部隊正向這裏集結、隱蔽。你們隻管與之會合之後,按照計劃守住昌吉和托克遜方向,等待進一步的命令。也可見機行事。”
逄敦煌皺了下眉,但沒吭聲。
陶驤看他一眼,繼續道:“叛軍打了幾場勝仗,難免自滿。讓他們喘息許久,也該給他們些教訓。趁他們懈怠,正好給他們致命一擊。事不宜遲,天亮之後,部隊就開拔。長途奔襲,後勤保障一定要跟得上……”陶驤一樣樣地說著,下著命令。
逄敦煌聽著,目光在沙盤上掃來掃去。他看上去並沒有仔細在聽陶驤說了些什麽……直到陶驤說了句“解散”,他才抬起眼來,見陶驤也正在瞅著沙盤,便說:“咖啡都要涼了。”
“小馬!”陶驤高聲。
馬行健將咖啡端進來。
咖啡還在適宜的溫度。
陶驤示意逄敦煌也試一試。敦煌卻搖頭,點著沙盤上托克遜以西的一處,詢問的目光投向陶驤。
陶驤正啜了口咖啡,看到,說:“就是那裏。”
“這段時間,你就隱身在這?”逄敦煌問。
“是的。”陶驤回答。
逄敦煌搖了搖頭,說:“別說沙依木想不到,我也是剛剛聽完你的部署,才往這裏猜……這麽多人都猜你凶多吉少,誰知道你竟是深藏不露。真耐得住性子。一個接一個煙幕彈放出來,沙依木這會兒恐怕還在做他的春秋大夢呢。”
陶驤眉一揚,說:“此前幾次交鋒,傷亡太大。雖然對方也受到重創,可是比我預計的要小的多。且沙依木生性多疑,未必能騙得了他。這一次,定要更加小心。”
“你要的是速戰速決,一擊即中。”逄敦煌扶了沙盤。沙盤不大,仿佛整改新疆巨大的版圖張開手臂便能全部攏入懷中。“這樣的話……”
“我需兵行險招。”陶驤啜著咖啡。
逄敦煌點頭,道:“你需我深入敵後?”
“不,並肩作戰即可。”陶驤看了眼碗中的咖啡。味道淡淡的,嚐的出來,火候不到。靜漪並不擅長此道。“兩千騎兵可用。”
逄敦煌沉吟片刻,說:“兩千騎兵破迪化數萬守軍,你給我出了這麽大一個難題。”
“拿下迪化,還有喀什。”陶驤說。
逄敦煌哼了一聲,說:“得寸進尺。”
“剪草除根。”陶驤托著手中的碗。
“能答應我一個條件嗎?”逄敦煌問。
陶驤搖了搖頭,道:“他如今可未必肯聽你勸、肯領你情。”
“當日是想他從這裏去歐洲,沒想到最後走了這條路。我們既是同窗,又是戰友,我始終認為他不致墮落至此,或許有苦衷。”逄敦煌眉頭緊鎖。
“你見過中川,就更該心中有數。走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有苦衷說得過去的了。”陶驤聲音有些冷。顯然對他來說,現在的段奉先唯一的身份就是叛軍陣營的大將。其他的,就算念及,也已經隨著雙方的交火灰飛煙滅了。
逄敦煌當然明白陶驤的意思。他並不吃驚陶驤知道自己見過中川等人,恐怕也知道自己從中川那裏得到了不少情報,令他有些吃驚的是,陶驤言語中透出來的絲絲冷意。他看向陶驤。
“日本人在東北經營多年,如今西北的事也想染指,真乃狼子野心。如此下去,日後難免一戰。今日之朋友,他日未必不是敵人。”陶驤低聲道。
逄敦煌雖未出聲,卻也讚成陶驤的判斷。兩人麵前的沙盤上,是日益明朗的戰局;在心裏想的,卻是模糊朦朧的未來。
“時候不早,回房休息吧。”陶驤說,“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明日一早就出發,休息好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