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一向幹脆(1)
陶盛川看看她,對陶老夫人說:“母親,大姑此時剛剛穩定下來,也不宜搬動。既是胡醫生先來的,不如就讓胡醫生先負責。”
他講話一向幹脆,這麽一開口便已經是定了的。他隨後親自送兩位年長的中醫出門,讓人安排送回去。
他回來時看到靜漪也跟著陶夫人出來了,問道:“怎麽,你們不放心?”
靜漪靦腆微笑。
陶夫人微微皺眉,低聲道:“我們家裏一向是那樣的,交給胡醫生他們,動不動就動刀子動針藥的,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陶盛川不以為然,道:“我看胡醫生醫術不錯,處理也得當。”
他看看靜漪,語氣軟和了些,道:“靜漪要幫忙照顧好姑奶奶。”
“是,父親。”靜漪說。
陶盛川說完便往回走,靜漪跟在陶夫人身邊。陶夫人看了她一眼,她低了頭。
“我看這家的規矩,竟真的要從你開始改了。”陶夫人淡淡的一句話,靜漪抿了唇。
此處隻有婆媳倆,陶夫人說的話,自然隻有她聽得到。
烈日炎炎,靜漪往回走時,隻覺得頭發根兒都被曬的發痛……
連續幾日,靜漪都守在蘿蕤堂。
陶因澤清醒之後,被送進醫院去進一步檢查和治療。這期間,病情又有好轉。
靜漪也休了課,每日往返於醫院。這天她又一大早去醫院探視,陪著陶因清姐妹一到,便看到了陶驤的車停在樓下。
“老七來了?”陶因清問。有點詫異。她連日來擔心大姐,日夜難安,嗓子都啞了。
“是老七的車,未必老七就在這裏。”陶因潤說著,看看靜漪。“沒有消息說老七回來了吧?這一出去一個多月,除了戰報,連封單獨給家裏的電報都沒有,別說信了……也沒給你寫嗎?”
靜漪搖頭。
陶驤出去已經接近四十天。前線的情況,她也隻能拚湊著了解個大概。開頭仗打的並不算順利,馬家的抵抗很凶狠……她有些出神,便聽陶因清道:“連媳婦兒都沒有接著信兒,就更別提別人了。得!我也算是見識了一把。你說老七這性情,怎麽就那麽招女人愛呢?換了我,無論如何受不了他那‘老陰天’的。”
陶因潤聽了,瞪了她一眼。
陶因清看看靜漪,笑了。
“眼看著就是中秋節,難不成這個團圓節,他也得在前線過了?這可不好……”陶因潤絮絮地說著。
靜漪一邊攙了一位老姑奶奶,走了沒幾步,便看到從大廳裏出來的圖虎翼。她怔了下,也就確定,陶驤必然是在這的。
她的臉上不知怎的就熱了。
陶因潤笑著說:“阿圖在,老七不遠。”
圖虎翼出來行過禮,說:“七少剛到,在病房。往回趕的很急,因惦記著老姑太太,就先過來了。剛剛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說是少奶奶陪老姑太太們出門來醫院了。七少得趕到司令部去,還以為要同少奶奶錯過了……”
圖虎翼解釋著,陶因清姐妹就笑吟吟地望著靜漪。
靜漪隻當沒看到,低了頭往裏走。
“還算他有良心,不怪乎大姑奶奶疼他。”陶因清笑道,“阿圖啊,那你們這是停一停就走呢,還是能住幾天?”
“七少是奉大帥命令回來的。大概要休整幾天才回去。前方作戰也緊張,七少說過,時間耽誤不起的。”圖虎翼說話很快,像是在趕時間。
靜漪聽著,仿佛看到他們作戰時的爭分奪秒,不由得心裏就一陣緊張。
到了病房門口,她先站下了。
陶因清推門進去,回頭便喊靜漪。
陶驤正在病房裏陪著陶因澤說話。早起陶因澤的精神還不錯,雖然仍有半邊身子不能動彈,樣子卻已經好多了,臉色也比剛剛住進醫院時要紅潤些。
陶驤看到姑奶奶們進來,站起來,問候著,目光便掃到靜漪身上。站在身材高挑的姑奶奶們身後,她幾乎被遮住了……隻是抬眼望著他,並沒有說話。他隻對她點點頭,看她走到一旁去,悄悄洗了手,過來給陶因澤喂早點。陶驤看得出來靜漪做這些的時候嫻熟而自然,而姑奶奶那略顯渾濁的眼睛,看到靜漪的時候,流露出來難得的依賴……他可從未在大姑奶奶眼中看到過這麽軟弱的神情。
陶因澤是個急脾氣,飯吃到嘴裏,有一半是要流出來的,她自己就很著急,忍不住便發脾氣。靜漪耐心的很,一點點地喂給她,像對個幼兒一般。
陶驤過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對著靜漪和姑奶奶出了神,而其他人,則看著他們,不出聲了。他輕咳了下,說:“姑奶奶,我得去司令部見父親。回來是有公事的。”
靜漪邊給陶因澤擦著下巴,邊看了他。
陶因澤含糊地對著靜漪說:“你去。”
她明白姑奶奶的意思是讓她去送送陶驤的。她迅速地又瞅了一眼陶驤,見他這就要走,陶因清姐妹並沒有要出去送的意思,隻好自己跟著出來。一出門,陶驤站住,等她關好房門,才說:“辛苦你照顧姑奶奶了。我見過主治醫師,說是並不太好。”
“姑奶奶年紀大了,恢複的要慢一些。”靜漪也沒有說別的。
陶驤看到她眼中有一絲憂傷迅速劃過,但隨即對著他笑了笑,盡量輕鬆地說:“我會盡心照顧姑奶奶的。姑奶奶樂觀的很,會好起來的。”
她看著陶驤將軍帽戴上,向下壓了壓帽簷。
出去這麽久,他臉上似蒙了一層風霜。膚色一深,眉眼鼻唇便更加棱角分明。
“你去吧。這裏有我。”她說。
陶驤點點頭,“我可能沒空回家……”
“我明白。”靜漪說。
陶驤看她,溫溫婉婉的樣子,仿佛什麽樣的事都不在她意料之外。他也沒有再說什麽,便離開了。
靜漪倒是看著他車子離開才回病房去。
“聽說是南京派人來調停的……”陶因清見靜漪進來,收住話頭。
靜漪不曉得她們在議論什麽,但她一來,她們便住口,看著她的神色也有點古怪,便有點進退不得。正尷尬著,陶因潤卻說:“靜漪知道也沒什麽的。這又不關她什麽事。”
“的確不關靜漪的事。”陶因清拿著團扇,給病床上的姐姐扇著風。陶因澤不耐煩,用她還算靈活的那隻手,把扇子推開。陶因清笑著說:“可見靜漪照顧的好,這會兒手勁兒比昨日還見大些了。”
靜漪過來,給陶因澤喂水,問道:“姑奶奶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鬼丫頭。”陶因清瞪她一眼,笑了,“南京派人來調停。我看老七樂意,手下人也未必樂意。那陸岐憋著一股狠勁兒,不把馬家鏟平誓不罷休。”
“有他在前,倒省了老七些力氣的。”陶因潤搖著扇子,淡淡地說。
靜漪聽著,忽覺得這語氣中有些什麽讓她心裏發涼。
調停……陶驤是不會半途而廢的吧。
“仗打到這時候,馬家琦被俘,馬家能挑起大梁來的隻剩了馬家瑜。都已經退無可退,一邊死扛,一邊向南京方麵遞消息。這馬家瑜劍走偏鋒,也算是死路裏硬是想試著挑出條活路來……”陶因清說著,打了個哈欠,懶懶的。
“要我說,調停調停也未嚐不可接受。已經把馬家逼到這個地步,餘下的人短期內很難再生事端……這仗打的久了,贏下來也不盡是好事。”陶因清說著,看看靜漪。她正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陶因澤,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她們在談些什麽。她莞爾,“老七回國來,打了幾仗,倒差不多都是同馬家。打也算打的夠了,下回換個對象不成麽,老這麽著也沒意思。”
“你看他會願意放過馬家?”陶因潤撥弄著扇墜。
靜漪看她手上那把滿架葡萄的紙扇,搖起來簡直都帶著陣陣葡萄清香……
“其實馬家瑞已死,當年恩怨可以算已了;如今馬家琦被俘,剩下馬家瑜一個女人自然是獨木難支……她畢竟沒有再向外,而是向南京求援。”陶因清說。
靜漪每聽到馬家瑜的名字,心都像被扯了一把。
她在病床邊坐下來,給陶因澤揉著手臂。
“馬大小姐麽……”陶因潤唔了一聲,笑一笑,“馬老賊當年也是固執,放著這麽個出色的女兒不用,非用那兩個草包兒子。怎麽?這不是現世報是什麽?咱們家的男人再不濟,也比他們家的強上百倍。看,到頭來繞了幾個圈子,損兵折將,還是得靠女兒不是?如今且看馬家瑜的本事了。也得看老七的意思。”
“他什麽意思?還不是接受調停!阿駟人就在南京,消息早就遞回來了。老七若是真不肯聽的,就該及早下手,先把事情做個不可收拾。到時候憑誰來調停都不過是個屁!”陶因清說著,從椅子上起身。“開打的時候,我就想著這小子或許一心是要掃平馬家的……議和?陶家什麽時候打仗還議和過?別說打贏了,就是輸的時候,也沒有過!這簡直要笑掉大牙了!真以為老七會比駿哥兒和阿駟更有血性。這麽一看,他還不如駿哥兒呢!”
“這怎麽好比較,不是一個狀況麽……”陶因潤合上紙扇,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竟成了姐妹倆的喁喁細語。
靜漪就被這低低的聲音隔在了一旁。
她手慢下來,看著陶因清在屋子裏踱著步子。那步子竟是虎虎生風的,猛的一拍巴掌,說的就是“別說早二三十年,就是早十年,我帶兵,未必比老七弱。這小子把仗都打到這份兒上了,說讓步就讓步,看回來我不把他脖子擰斷了”!。陶家的姑奶奶的脾氣,當真名不虛傳……隻是陶驤果真接受調停、留馬家一線生機,就是貪生怕死了?這麽多天,她們在家中,尚時時感到酷暑難耐。他帶著人在河西作戰,日間暴曬、夜間驟冷……麵對的除了這些,還有流血犧牲。每日戰報傳回來,喜憂姑且不提,那傷亡數字,到底是觸目驚心的。陶驤對他麾下的士兵,可是愛到骨子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