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你還成嗎?(1)
陶驤說:“大姐先去吧。”
陶爾安皺著眉看著弟弟。她一時也摸不準陶驤的態度。陶驤的臉跟被凍過一樣。若換做別人,她免不了要罵兩句,可這個弟弟比她小十多歲,從小是她看著他長大的,姐弟倆感情十分的好。
“你還成嗎?”她問。
陶驤看上去淡淡的,她總覺得越是這樣,越是有些不對勁。這個弟弟的心思總是有些深沉,她雖然知道,但也沒想到,就算是這樣的時候,他仍能忍得住。
“我等會兒。”陶驤說。
陶爾安點頭,過去敲了敲門,裏麵安靜了下,才有人說請進。她推開門進去前,又看了陶驤一眼。他已經轉過身去,打開煙筒的蓋子,取了一支煙出來……
陶驤站了片刻,又重新取出一支煙來,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潮濕的緣故,煙竟然吸起來有些潮氣,苦苦的。
他把煙卷兒拿遠些,看了看,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妥的。
他也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聽到無暇叫他,回身,見無瑕和長姐一同出來的,他點了點頭。無瑕問:“靜漪睡了。你要不進去看看她?”
他說好。
無瑕和爾安走開些。
他進了門,並沒有將門關嚴了。
他隻是想進來看一眼就走的。反正她也是在睡著。醒著的話,他進來,可能氣氛就僵了。屋子裏有淡淡的香氣,他嗅了嗅,辨出是梔子花香。倒沒看到這屋子裏哪裏有花瓶,也許是誰灑了香水,留有餘香……這幾日他沒在這裏睡,竟然覺得更加陌生起來。
她躺在床上,把薄被抱在懷裏,像是這樣才覺得安全似的。
他坐下來,看她鼻翼微微顫動了下……是他遮住了從窗子進來的光,她就被籠罩在陰影當中。
不知為何,他覺得她並沒有睡著。
於是他伸手,溫熱的手指貼著她的麵頰。她的麵頰有點涼意,像那天,在醫院的小天井裏,她倒在他懷裏時,她的臉就是涼的……她果然僵了身子。片刻,她睜開眼。
他的手緊貼著她的頸子。
靜漪拉下他的手來,推開。
可他的手仿佛還在那裏,並且用了很大的力氣在卡住她的喉嚨……陶驤被她這樣擋開了手,也沒有再動換。但是他的手挨著她的,她的手還是在微微發顫。不知道是因為怕,還是因為激動。也許都有。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你在這裏休養一陣子,過些日子,我會讓人來接你。”他說。
她並不意外。不知為何她就是能猜得到,他是要離開了。
她看著他的眼,深深的、黑黑的眸子,目光沉的仿佛能把她給吞了。
“陶驤,我……”她開口,喉嚨有些啞。
他望著她,說:“你不想回去。我知道,但是不行。”
她移開視線。床頭燈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影。黑的也深重,心裏像壓了無數的包袱,沉的直不起腰來……她掙著起來,坐在床上。
陶驤看她將被子拉起來。
“不是。我這就跟你一起回去吧。”她說。
“這是母親的意思。”陶驤說。
靜漪抬眼看他。
“跟家裏說的是你生病了。”陶驤說。
靜漪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好。”
他的話裏聽不出什麽來,連他們當時爭執時候他那陰沉沉的語氣也都消失了。仿佛他們在說的,真的隻是一場傷風感冒。於他更是如此……但他這麽平靜,還是在她意料之外。
似乎都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他還是看著她,她卻開始回避他的目光。
“休息吧。”他站起來要走。
拿外衣時,衣服刮了一下椅子,發出嗤啦一聲。他眉頭皺了下,將衣服搭在手臂上。轉身要走,卻看到靜漪正望著他。他立住了,也望著她。她分明在盯著他,卻好像又不是,而是看穿了什麽似的。那眸子是越來越黑,閃著晶彩,卻有種冷的怕人的意思。
“她不是女友的妹妹那麽簡單吧。”她說。
陶驤眉尖一蹙。她聽似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他卻立時明白了。他將衣服丟回椅背上,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不回答我,我其實不知道。”靜漪說著,往後靠在床頭上。有點支撐才好。“她倒是不討人厭。”
“別費這個心思了。既然對你來說是麻煩,我會處理好。你不用擔心。”陶驤說。
她說:“我不擔心她……”
“那麽你擔心什麽呢?”陶驤沉聲問。
“我說了我不擔心這些!”她反而抬高了聲浪。
“靜漪。”陶驤隔了一會兒,才開口。
靜漪望著他。
“在你心裏,我必須是個混蛋?”他問。
他忽然低了頭,靠近了她。
他的眸子和她的,也隻有幾寸遠的距離。
靜漪有短暫的呼吸停止。她隻望著陶驤,手被他按住,人也定住了似的。她似乎沒有聽明白陶驤的問話,隻是注視著他的眸子。
“他死了。你這不算是背叛他。”陶驤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手臂。
很輕很輕地,卻讓她顫栗。
靜漪揚起手來,被他擋住了手腕子。迅速地,他將她的手攥在手心裏。
陶驤低聲,在她耳側說:“既然是這樣,那你就守著吧。不想生孩子,你就不生。不過你把這點小心思放好了些。不然日後你在陶家,寸步難行。”
他鬆開她的手,整理了下衣服,才轉身出門。
“好好養著。我保證這段時間絕不打擾你休養。”他說著開門。
就在他開門的一刹,一隻花瓶咣的一下對著門口便砸了過來。
他連腳步都沒停,出去便將門關好了。
“老七?”許雅媚正帶著虎妞端了夜宵上來,看到這情形站住了。
陶驤卻隻應了聲“二嫂”。
雅媚見沉著臉從自己身邊經過,問道:“老七,下去吃晚飯……你明天什麽時候走?”
陶驤這回沒有應聲了。
雅媚愣了下,發覺不對,急忙敲門進去看靜漪,“靜漪?”
靜漪伏在床邊,雅媚愕然,扔了手裏的東西跑過去,借著燈光一看她的臉,汗濕……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濕乎乎的一片。
雅媚扶起靜漪,看她不好,忙叫秋薇來。
靜漪大慟,不等秋薇來,下床跌撞著進了盥洗室,又大吐……雅媚也有些慌,忙著讓叫醫生來。
被靜漪一把抓住了旗袍下擺。
雅媚禁不住落淚,顫著聲說:“你們這是怎麽了,這個時候,不是該互相安慰著?是不是傷心大發了,都口不擇言起來了?靜漪千萬別難過……好歹寬心些……”
靜漪搖頭。
不難過。陶驤不難過,她也不難過。有什麽好難過的,他們本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她咬著牙,隻覺得苦水回灌,心口窩像紮了什麽進去。
“七嫂,你要吃點什麽?”陶爾宜在樓上的陽台上探出身來,對在下麵花園裏的靜漪叫道。
靜漪回頭仰望,看著翠綠背景下的爾宜。
難得今天太陽好,她出來曬一曬。
“要吃點什麽?”雅媚問她。
她想了想,說:“什麽都好。”
已經有三個禮拜,她每天的都是睡覺和吃東西,再變著花樣給她弄來好吃的,胃口也提不起來了。且這段時間下雨的時候多,白天也是陰沉沉的,夜裏常常睡的渾身都是汗。
她覺得隻是因為天熱的緣故,杜氏母親卻判斷她這也許是盜汗,請了醫生來給她看。醫生倒說不妨,不肯給開藥,隻是讓她靜養。時間一日日地過去,她雖已經好了,看著嫡母還是為她著急,也不忍心。嫡母要她吃什麽,她也就順從的吃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多日沒有照過鏡子,偶爾看一眼,倒覺得自己胖了些。帶來的衣服卻還是合身的。可見這陣子,她變化不大。
她又看看爾宜,還在那裏等著回信兒呢。抬手對她搖一搖,笑了下。
幸虧有爾宜和瑟瑟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製造出來的噪音。不然每天進出這裏的人,都生怕觸到她什麽傷心事似的,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她還真就受不了。
“老八,你就拿奶油曲奇餅來好了……就是你昨兒出去帶回來的那種。”雅媚仰頭對爾宜說。爾宜應聲進去了,雅媚才說:“我看你最近點心也吃膩了。老八昨兒帶回來的曲奇餅還挺好的。”
“八妹是去探望文謨了?”靜漪問,目光向前。
瑟瑟正在水池邊,和她的看媽一同玩著水。水池裏蓮花開的正好,瑟瑟水紅色的裙子,和水紅色的蓮花交相輝映,她玩的高興,咯咯的笑著。
“說是去買書,順道的。”雅媚說。
靜漪點點頭。
她原本以為陶驤走,爾宜會先跟著回去。爾宜卻堅持留下來。每日陪著她,雖然隻是早晚和她聊聊天解悶兒,照舊出去玩,可她也覺得難得。總覺得爾宜年紀小,性子活潑些,愛玩。如今卻越發看出來是個少年老成的。
“程伯母過幾天該回北平去了吧?”雅媚問。
靜漪點點頭。
“早就該回的了。”她說。姑母小住一陣子,隨無瑕回了上海。商議好的,父母親和姑母會一同從上海回北平。眼下歸期未定,都是因為她。
“聽說程伯父昨日到了。這陣子程伯父往來寧滬之間,相當之辛苦。”雅媚說著,看爾宜親自端了咖啡來,笑著點頭,“你倒也快。”
爾宜把咖啡和曲奇餅放下。給雅媚倒了咖啡,她和靜漪都是牛奶。
靜漪拿了曲奇餅泡牛奶,爾宜就說:“七哥最愛這麽吃……我跟文謨說,這兩盒曲奇餅都歸我了。今兒咱們吃這盒,另一盒拿回去歸七哥。不過八成兒最後還是歸了麒麟……”
“老八,牛奶給我。”雅媚打斷爾宜。
爾宜邊遞牛奶給雅媚,邊看靜漪。曲奇餅泡軟了,一半落盡牛奶裏,剩下半塊在手中。她同那半塊曲奇餅一樣,都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爾宜給她換了杯牛奶,說:“天氣好熱。”
靜漪點點頭,說:“可不是麽。”
在沒有什麽好說的時候,天氣就是最好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