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他在忙什麽?(2)
“沒什麽。我乍換了環境,一時倒也睡不著,出來透口氣罷了。”陶駿溫和地說,“這草還是那年七弟提議種的,已經養了很多年。”
靜漪原本是要即刻便離開的,聽他說起這方碧草,便停下來。
“西北幹旱,花草樹木成活都不易。原來是說,若是養成了,山莊裏其他的院落也植上些。他是嫌這裏隻有梨花,太單調。”陶駿說著,滾動著輪椅。輪子壓到草坪邊緣,停住了。
靜漪倒不想這草坪還有這麽個來曆,不禁又低頭看看。短短的、柔軟的草葉密密匝匝地在一處,月光下,撒了一層銀霜也似。
“想必七弟自個兒都不記得這事了。隻是當初他可也很有興致。”符黎貞也從屋子裏出來,輕聲說道。
靜漪看到她,叫聲大嫂,道:“也是我魯莽,這個時候走過來,把大嫂大哥都驚動了。”
符黎貞扶著陶駿的輪椅,笑道:“哪裏算得上驚動。七妹也太見外了。隻是我剛剛從窗子裏看到你,倒真嚇了一跳呢……轡之,你說是不是?七妹剛剛站在草地上,樣子像不像彌貞?”
陶駿聽了,看了靜漪,微笑道:“夜裏寒冷,七妹還是早些回去吧。貪看花草,感染風寒,得不償失。明早再來,這草地白天觀賞,又是另一個樣子了。”
“是。”靜漪道了晚安,悄悄地照原路返回。
她走了幾步,走到草坪中央,回頭看看,陶駿夫婦還在望著她。她一笑,快步離開。卻知道他們倆的目光始終跟著她,她不禁越走越快。穿過月洞門,她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心跳因為疾行而加速,她按著胸口,讓自己平靜些。
不遠處梨樹下一個深重的影子。
那深重的影子往這邊走來,她忍不住後退兩步。
心怦怦跳的厲害,張了張口,問道:“你怎麽來了?”
陶驤已經走到她近前,看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說:“來接你回去。”
靜漪怔住。
陶驤沒有立即做出解釋,隻是往她身後看了看,拉著她的手便往回走。
“你說什麽……什麽回去?”靜漪心裏發慌,陶驤拉著她走的急。她腳下隻是一對繡花鞋,踩在軟軟的土地上,難免走的吃力。
陶驤卻沒有絲毫要放慢腳步的意思。
靜漪不禁心頭火起,也犯了倔,索性一言不發,由他拽著回房去。
因見兩人氣色都不對,秋薇也沒有敢跟進來。
進了屋,靜漪甩開陶驤的手,怒目而視道:“你莫名其妙……”
陶驤將一個信封交給她。
靜漪接過去,狐疑地看著他。
陶驤轉了身,手扶著椅背,說:“家裏來的電報。”
靜漪沒來由的心頭猛顫一下,忙把信封打開,抽出電報紙來。
“靜漪賢妹:母病危,速歸。兄之慎。”靜漪手顫著,這一行字短短不到二十個,她看了又看,“這……這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陶驤說:“帔姨病重。”
“我今天才收到我娘的信,怎麽可能病重!”靜漪把信紙攥在手心裏,瞪著陶驤,“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陶驤沉默片刻,說:“讓秋薇收拾東西,天一亮我們就動身。我陪你回去。”
靜漪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還是現在就走?”陶驤問。靜漪的眼睛裏,有深切的恐懼。
靜漪平抑著自己的呼吸,問:“那我們……”
“安排了明天早上專機先飛西安,再到北平。夜間飛行畢竟不太安全。”陶驤說。
“那等天亮再走。奶奶年紀大了,不要驚動她。”靜漪說著,將手中的電報紙展開,放在桌子上。
陶驤走近了些,靜漪抬頭看他。
“我娘……”她隻說了這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陶驤沒有出聲。
回去的路途卻遠不如想象的順利。
從蘭州起飛後不久遭遇到了雷暴,飛機不得不返航。在機場等待了兩個鍾頭,才重新起飛。到西安加油之後,飛抵北平上空,因大霧無法降落,盤旋良久,隻好飛往天津。等飛機降落在天津,已經是深夜。
靜漪被一路顛簸的,到此時吐的都是苦膽水了。
陶驤提議哪怕在機場休息一個小時都好,她卻不願意。於是陶驤隻好要段奉孝從天津城防部隊調車子來,將他們接回北平。
他也不知靜漪是哪裏來的力氣,或許就是一股精氣神頂著,身體已經那麽虛弱的情況下,竟然眼睛都沒有合一會兒,硬撐著回到北平。
當看到城牆時他明顯的看出靜漪身子顫了顫。拂曉的晨光中,灰色的城牆都有一層淡淡的橘色的光……
在程家的大門口,程之慎正在那裏等著他們。
之慎看靜漪臉色蒼白、神情倉惶,說:“你定定神再進去。”
靜漪腳下一絆,扶著垂花門站住了。
程家大院裏,比起她走前,雖說已春暖花開,卻絲毫沒有給她生機盎然的感覺,她隻覺得簡直要比她走的時候,更像隆冬……她回過頭來看著之慎,瞬間眼圈紅了,問:“九哥,是不是我走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
之慎怔了怔。
“到現在了,就別騙我了,行嗎九哥?”靜漪喉嚨已經啞了。
“是你走之後,病情加劇惡化的。”之慎回答。
“靜漪。”陶驤開了口。
靜漪不看他,隻盯著之慎。
之慎說:“帔姨堅持不讓告訴你……”
“她都那個樣子了,不讓告訴我、就不告訴我?有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必須瞞著我才行?我隻有這一個親娘……”靜漪激動起來。
“靜漪!”陶驤再次開口,“快進去看看。”
靜漪吸著氣,“我……她要今天就過去了,我不會原諒你們的。”
她說完,轉身往裏走。
之慎對陶驤說:“一路辛苦,裏麵請吧。”
“怎麽樣了?”陶驤問。
之慎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陶驤看著靜漪的背影。
靜漪已經慌的什麽都顧不上了,隻覺得心好像有什麽在炙烤著,疼的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不安、心悸和莫名其妙的慌亂痛苦似乎都在這個時候有了合理的解釋。在她踏進杏廬的一刹,抬眼看到從房裏出來、正在拭淚的喬媽,立刻叫道:“喬媽!”
“小姐!”喬媽一看是她,失聲叫道。
靜漪到這時竟冷靜了許多。她走過去,喬媽看著她,紅腫的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她,說:“小姐……回來就好了……快,快去……”
喬媽哽咽。
靜漪咬著牙關,邁步進門。
翠喜和翡寶都守在床邊,除了她們,此時竟沒有旁人。
這冷清的場景讓靜漪心頭頓時一股悲涼之感。
“太太見不得人多。大太太這些日子總在這裏的,這會兒剛走……”喬媽輕聲說。
靜漪仿佛沒有聽見,她朝著床上的母親走過去。
躺在床上的宛帔,被底的身子薄的簡直成了一張紙……靜漪跪到床前地平上,顫著手去碰觸母親的麵龐,冷冰冰的,好像已經沒有氣息了似的。
她想抓住母親的手,可是又不敢用力,俯身想要晃醒她,也不敢亂動,在這樣的戰戰兢兢和不知所措間,她慌亂的不能自已。
“小姐,太太剛剛打過針,好不容易睡下……讓她睡一會兒。”喬媽落淚,想把靜漪拉起來,“小姐,太太很清醒,她是在等你回來的……小姐別這樣……”
靜漪不動,隻看著宛帔。
蒼白脆弱的生命隻在一線之間的宛帔,蠟像一般端莊美麗。
靜漪死咬著嘴唇,俯身將麵頰貼在母親臉上……從未有過的涼。
外麵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靜漪頭也不回地對喬媽說:“把門關上,誰也不準進來。”
“小姐,是大太太……你該出去見一見再……”喬媽說。
靜漪沉默地望著母親,說:“就說我過一會兒會出去磕頭的。現在,讓我在這兒陪我娘一會兒……”
“小姐……”喬媽攙著她,讓她坐下來。“小姐千萬保重,太太唯一掛心的就是小姐。千萬別讓太太……不安心……”
“你胡說什麽?”靜漪轉眼望著喬媽,“我娘要死了嗎?她要死了嗎?”
喬媽白著臉。
靜漪死攥著手,指甲都裂了,渾然不覺。
翠喜和翡寶強忍著,到這時候卻忍不住啜泣。
“不準哭。”靜漪轉開臉,“都給我記著,太太從來不哭……跟著她的人也不許哭。她最不喜人沒事哭哭啼啼的……誰要哭,就從這裏出去。”
喬媽見她這樣,帶著翠喜和翡寶退了出來。
迎麵看到陶驤站在外頭,正同剛剛趕過來的杜氏說話。杜氏聽喬媽說了裏麵的情形,發了好一會兒的愣,強打著精神,看看陶驤,“陶姑爺,裏麵休息一下吧。漪兒倔脾氣一犯,不讓她發出來這火是不成的。就讓她冷靜冷靜……二太太……總算等到你們回來。”她說著眼圈也紅了。
此時三太太和四太太以及之鸞之鳳也趕過來了。杏廬裏除了之慎都是女眷,陶驤覺得不便,既然杜氏有話,讓他裏麵休息,他也就出來了。之慎便陪著陶驤去了靜漪從前的閨房。
三太太和四太太陪著杜氏坐了好久,見裏麵一直沒有動靜,也不敢出聲。
杜氏一把手串轉的急,顯然也是心裏焦躁不安。看到三太太她們在這裏也不過是陪著,想到裏麵已在彌留之際的宛帔,心裏更有些不是味道。
她輕聲說:“你們這些日子也陪在這裏,先回去休息吧。橫豎剛打過針,此時是不要緊的……有什麽事兒,自然有人去告訴你們。都在這兒,對病人也不好。”
三太太和四太太本來也沒有一定要在這裏的意思,隻是二太太病重,杜氏又衣不解帶陪在這裏,她們不好不來。杜氏發了話,她們也就巴不得早些離開。
杜氏看她們一陣風似的又走了,看看裏麵緊閉的房門,歎了口氣。
“老爺呢?”她問青黛。
青黛說:“老爺一早就出門了。”
杜氏半晌不語,聽不到裏麵的動靜,她覺得不安,示意喬媽去看看。喬媽回來搖頭,她又等了一會兒,剛要起身,門開了,一身藏青長袍的靜漪從裏麵出來。杜氏失聲:“漪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