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七妹是新人(1)
靜漪點頭。
雅媚又笑一笑,說:“說不定,反倒是老七那關難過呢。”
“在說什麽悄悄話?”符黎貞敲了下門,望著坐在一處看上去親密無間的靜漪和雅媚,微笑著問。
她淡淡的麵容被一身藏青的裙褂襯的越發超逸,靜漪望著,心裏讚了個好。若不是符氏眉宇間總似有一團青氣,未免有些悲楚之色,還會更美的。饒是這樣,她仍覺得符氏有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柔弱貞靜之美,縱身為女子,也難免產生些我見猶憐之感……符黎貞見靜漪隻管看著自己,對她微微一笑。
靜漪站了起來。
符氏溫柔地往靜漪肩膀上輕輕一按,使她坐下,說:“七妹不必多禮。日常見著都是這樣你來我去的,反見著生分了。”
雅媚卻笑道:“我剛剛在跟七妹算計今年會有多少壓歲錢。七妹頭一年,什麽都是雙份兒的。回頭讓她請咱們瞧戲去吧?”
“母親不是說了,七妹是新人,不讓隨便出門麽?你又出餿主意。”符氏過來坐下,手中的兩摞賬本放在桌上,空出手來逗弄著叫她大伯母的瑟瑟。
“到時候請奶奶、姑奶奶和母親都去。母親就沒話說了。”雅媚笑嘻嘻地,對靜漪眨眼,“先就這麽定了。反正你是逃不掉這個東道的。我今兒在報紙上看了幾個大戲院的戲單子,年下都請了京城滬上的名角兒來壓陣,難得的。大嫂不是很愛瞧戲麽?”
靜漪聽了便問:“大嫂最愛誰的戲?”
符黎貞先瞪了雅媚一眼,對靜漪道:“也都是胡亂聽的。倒是程老板的戲,聽來最有滋味。扮相也好,身段也好,難得的是戲詞都和旁人有些個不一樣的地方。《遊龍戲鳳》、《賀後罵殿》什麽的是好,我還是最愛程老板那一出《思凡》,太見功力。”
靜漪一聽,便知道符氏是個聽戲的行家裏手。隻可惜她於此一道,是頗為不通的,於是便笑笑,道:“秋天裏倒是在京裏聽過程老板的《遊龍戲鳳》。若是程老板來這裏登台就好了。”
“聽母親回來提過。可是孔家夫人堂會麽?”符氏微笑著問。
“是的。”靜漪這才想起來那晚在孔家,陶夫人和雅媚也在。
“隻可惜那晚臨時有事,我們走的早了些。程老板輕易不會出京的。倒是有個號稱是他女弟子的來了,聽說這陣子在城裏頗得追捧。我看了看,戲碼子直排到下了十五,都是程派名段。咱們且記上一筆,回頭敲七妹這筆小竹杠。不看戲,也看看這位心機極深的風流戲子,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瞧過戲,一路奔了德祥樓去用了宵夜再回家不遲。”雅媚笑道。
“隻要母親同意,聽二嫂的安排。”靜漪先答應了雅媚。
符黎貞見她大大方方地答應了,說:“母親若是不同意,咱們再想別的法子找樂子罷。”
正巧陶夫人進來,隻聽了符氏這句話,就問起來究竟是何事。雅媚在這樣的事上倒是個愛張羅的,添油加醋地把剛剛的話說給陶夫人聽,一番熱鬧竟勾的陶夫人也笑著說憑她去鬧吧,隻是不興張揚太過,事兒竟就這麽定下來了。
陶夫人看看時候不早,要帶著雅媚和瑟瑟去老夫人那邊。靜漪備著今日也許會有女客來新房探訪,就和符氏一道往回走。
她出來時同陶驤一道走著的,符氏卻是行動都乘轎。她覺得不便擠乘符氏這一頂小轎,使得符氏不便。符氏卻讓轎子跟著,自己同靜漪走著回去。
譚園距離陶夫人這裏倒不算遠,穿過陶府中軸的正院的後花園便可以了。靜漪因見這小小的後花園都已經紮上彩綢和鬆柏枝條,料著前麵正殿裏布置的就更奢華。昨日她隻顧了行禮,倒也沒仔細看。此刻隻是覺得這麽隆重地裝點起來,莊嚴肅穆的宅邸添了些喜氣,沒有那麽令人生畏了。
符黎貞說:“本來年下家裏也都這樣裝飾,這回因為你們大婚,提早裝飾好了,這兩天再添置些,倒省了些麻煩。”
她個子比靜漪高出一截,隻是人纖弱,行動真個是弱柳扶風一般。靜漪低頭看時,見符黎貞裙下鞋尖微露,看出她是半大腳的,聽著說話間已經有些氣喘,忙攙扶了她,讓她上轎去。
“再走兩步也就到了呢。”符黎貞扶了靜漪,輕聲說,“七妹人溫柔善良,和七弟真相配。”
靜漪倒不想符氏同她說這個,隻是微笑不語。
石板路邊積雪堆著,有的高低都超過一旁的假山。想來這一冬沒少下雪。天色也有些陰沉,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我娘家妹子也和七妹這樣的好性情。聽說她前幾日回來了,若不是偶感風寒,也就好來看望我們了。待她來了,讓你們認得認得。”符氏說著,同靜漪一先一後穿過半月門。
靜漪舉目一望,已經看到譚園大門。
符氏有一陣子不說話,她正想找個話題,就見前麵急匆匆奔來了一個使女,老遠看到她們,便喊了聲“大少奶奶”!
轉眼她已經來到近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少奶奶……快……”
“什麽事這麽慌張,有話慢慢兒說。”符氏從容地道。
“大少爺……大少爺要打死白獅……白獅……”使女跑的太急了,到此刻在符氏清冷的目光下,又有些懼怕,越說越不成句。
符氏也不等她說完,起腳便走。邊走邊問:“大少爺為什麽發作白獅?”
“不知道為什麽……大少爺說是要出來透口氣,讓福順推他出來……天曉得白獅怎麽發了瘋似的要咬福順,鐵鏈子都咬斷了兩條……福順一身的血……”使女斷斷續續地說著。
符黎貞秀眉一蹙,腳下不停地匆匆往譚園趕,已經顧不得身旁還有個靜漪。
靜漪走到譚園門口處,猶豫了下,還是跟著進了門。
一進門她便呆了下。
白獅已經被吊了起來,就掛在院中的紫藤架上。
她心一提,看清楚白獅四肢還在顫動,知道還活著。隻是看到毛上沾了鮮血,讓人不忍卒睹。此時陶駿已經讓人備下了一桶水擺在下麵,想必是打算把白獅嗆死的……她忍不住腳下就有些磕絆。
符黎貞大約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麵,她進門下台階越發從容不迫,穿過院落向在簷下輪椅上坐著的陶駿走去,說:“大清早的何苦來發這麽大的火?福順呢?你傷到哪裏沒?”她上前去握了陶駿擱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被陶駿推開。
她站起來,手收進袖筒裏,看著他。
陶駿森冷的目光在看到靜漪的時候變的稍微溫和了些,聽著靜漪叫他大哥,他略點了點頭。
“這個畜生,日常就有些古怪脾氣,今天竟要傷人了。再留著,難免是禍害。”陶駿語氣極淡。
在靜漪聽來,簡直像是融化的雪水似的,清澈透明。又不知怎的,這樣的語氣,說出來的話,殺氣騰騰。
她看向符黎貞。
符黎貞倒鎮定,說:“就是殺了也沒什麽,隻是別動氣。讓父親知道,倒說你不知保養……”
陶駿沉默著,忽然喊了一聲:“福順!”
靜漪就看到廊下陰影中站出來一個青衣漢子,正是上回見過的陶駿親隨。此時他褲腳處被撕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露著棉花,沾著血跡,隻草草地包紮了下。他聽到陶駿喚他,無聲地過來。
“去吧。”陶駿輕輕吐出這兩個字來。
靜漪便覺得他此時已經怒極。
她心裏著急,想勸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看著福順領命下來要去處置白獅,她急的手攥著衣袖……被吊著的白獅似乎是知道自己就要被處決了,徒勞地掙紮著,身子在空中旋轉。
符黎貞也看著,淡淡地說:“雖說白獅傷了人,你倒是要跟個畜生過不去麽?”
她話音未落,靜漪便看到陶駿手中不知何時多了那麽一支拐杖,衝著符黎貞便打過來。靜漪掩住了嘴巴,就聽到一聲悶響,她以為這一下準打在了符氏身上,不想卻是抽在了廊柱上。
院子裏所有的人動作都定了格。
陶駿和符黎貞都白著臉。
“滾!”陶駿說。
符黎貞勉強一笑,說:“你這是幹什麽,倒要我滾去哪裏呢?”她說著上前,被陶駿用拐杖指著。
兩人就在廊下這樣對峙著,氣氛緊繃的沒人敢出聲。
靜漪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突然間一聲啼哭從屋內傳出來。她從來都怕孩子哭聲,此刻聽到竟鬆了一口氣。果然符黎貞說著“你發這麽大脾氣,嚇著麟兒可怎麽辦”。她一行說,已經轉身進屋去了。
陶駿這次沒有為難她,卻轉眼看著靜立在階下的靜漪。
靜漪看了眼白獅,說:“大哥消消氣……”她琢磨著該怎麽婉轉提出讓陶駿饒過白獅。畢竟是一條性命。
“這狗是老七帶回來的,七妹在這兒,我就不專門打發人去告訴了……”陶駿說著,嘴角抽搐了下。
靜漪一怔,起初以為自己看錯了,緊接著陶駿嘴角又抽搐了下,眼看著陶駿眼珠定住了似的,盯著她隻是不動。她立時覺得不好。
“大哥?”靜漪叫道,陶駿仍是不動,她提著裙子上台階,“大嫂快來!”
此時陶駿全身抽搐著,發出可怕的怪聲。沒有腿的身軀像個沉重扭曲著的包袱似的從輪椅上滾落下去,在地上仍扭動著,仿佛被截斷了尾巴的蟒蛇一般。隻那麽一會兒,僵直了身子亂抖。
靜漪眼瞅著他口吐白沫,知他癲癇發作,已經來不及再等其他人幫忙。她急忙將他的頭扶穩,一摸身上也沒有手帕,索性將衣袖一拉,伸手讓陶駿咬住。
“轡之!”符黎貞扔了麒麟兒在一旁。
福順也過來,隻是靜漪處理得當,他們都不便再插手。
靜漪隻覺得手上被鐵鉗鑷住似的,簡直皮肉都要被撕扯了去。她強忍著……又沒有立時可用的藥物,她隻等陶駿這陣劇烈的發作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