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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屋內(2)

  “究竟外麵怎麽說,不過是外麵,總不能家裏人先作踐起來。再者,陶家害怕那起子小人胡唚不成?”那沉穩溫厚的女聲慢條斯理地說,“真有什麽人捕風捉影,三妹妹你也是個明事理的,咱們頭一個不聽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亂嚼舌根就是了。”


  “二姐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那別有用心的了。得了,我不多嘴就是。”


  “本來嘛……大姑,你就別嚇唬七少奶奶了。瞧把新媳婦兒嚇成什麽樣兒了,回頭七少爺一心疼,還不得來抱怨你啊?得嘞……”


  “得嘞什麽得嘞,二姨太你就是和稀泥的。驗一驗怎麽了?身子不能驗,傷還不能驗麽?再怎麽著……”陶因清說著,瞟了靜漪一眼,許是看著靜漪臉色已經極差,話當然也就沒有說完。


  “四姑你是長輩……剛還說不過是跟新媳婦開個玩笑,這開玩笑也得有個度,你說是吧?”老二姨太蘇秀芬笑著問這位小姑子。


  陶因清聽著,眉一挑。


  陶因潤對妹妹一努嘴,讓她看大姐。


  偏陶因澤沒說話,擎著水煙袋,讓丫頭替她捏腿,眼皮都沒抬……


  “芬姨說的是,大姑,三姑四姑,我母親可是最惦記著驤哥兒媳婦兒呢。要知道先被大姑請到這兒來了,保不準得生會子氣呢。我母親的脾氣姑姑們又不是不知道。”上方正中坐在陶如澤身旁的那位一直沒開口的女子說著站了起來。靜漪看清楚,那是個身型高大的女人。容貌端正而秀麗,抹額上雙龍戲珠,一顆拇指大的東珠在光線下瑩瑩泛光。身上是黑色的裙褂,挑著金線繡。看她的麵目,倒有幾分眼熟。


  靜漪端正的站著,猜想這位可能是誰。叫陶因澤姐妹姑姑,那麽就是陶夫人的同輩……


  “我是老七的姑姑。你可以叫我一聲二姑。”陶盛春見靜漪看著自己,先說。


  靜漪並沒有開口,也沒想到陶驤的姑母會在內。


  這一堂的女人,除了兩位老姨太太,剩下的就是陶家兩代姑奶奶,個個兒派頭十足。


  陶盛春看著靜漪緊繃的小臉兒上那擦傷的痕跡,正待要開口說什麽,門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隨著一層疊一層的通報,那腳步聲來到門邊,一個不高不低的男聲叫道:“老姑奶奶!”


  屋子裏瞬時安靜了下來。


  瘦小枯幹的老姑奶奶陶因澤吧嗒了兩下煙嘴,說:“有耳報神麽?這麽快就來了。讓他進來吧。”


  陶盛春對大姑道:“看吧。”


  “看什麽看?不這麽著,行嗎?”陶因澤冷冰冰地道。陶勝春不說話了。


  門外進來的黑衣漢子趨前,略一躬身,“給老姑奶奶請安。老姑奶奶,三老姑奶奶,四老姑奶奶。二老姨奶奶,三老姨奶奶。姑太太。”


  “看樣子這是老夫人有話兒交代了?”老姑奶奶陶因澤問。


  “是。老夫人說,七少奶奶遠道而來,這幾日又受驚了,讓我帶人來接七少奶奶到她那邊歇息。老夫人還說,今兒後堂燉了百合甜湯,單她自個兒吃嫌悶得慌,各位老姑奶奶、老姨太太若是有空,不如都過來喝一碗甜湯。另外姑太太您不是說今兒晚上在老夫人那邊歇息嗎?老太太問您怎麽還不去?她那裏跟您留門呢。”


  陶盛春微笑道:“這不是大姑這兒缺牌搭子麽,叫了我來。沒想到大姑今兒晚上是想湊兩桌牌,這下正好兒,咱們都過老太太那邊兒去,吃宵夜、打牌去。大姑?”


  “合著我們成了給她解悶兒的了?也罷了,如今夜正長,正愁今兒晚上如何打發呢。既是這麽著,成吧。我正好也有話跟嫂子說去。不過,容我們添添衣裳。德廣,你先帶她去吧。”老姑奶奶說著,瞅著靜漪。


  “是。”那黑衣漢子躬身。轉身恭敬的對程靜漪說:“七少奶奶,請。”


  靜漪未動。


  黑衣漢子說:“老夫人親自指示小的來接七少奶奶。還請七少奶奶即刻動身。”


  靜漪點頭,但是等黑衣漢子一出門,她便將門關了。她手扶在門上片刻,似是下了決心,轉身向內,屋內的人不知這舉動是何用意,一時間動作都定格在那裏。


  陶因潤煙都沒點上,隻顧看著靜漪。


  靜漪將鬥篷解開,重重地拋在地上。


  身上半舊不新的青灰色棉布襖褲,在一眾人的如炬的目光下似乎要被點燃了。


  “小姐!”秋薇過來。


  靜漪擺手,將腰上係著的帶子解開,同樣拋在地上。


  棉襖棉褲被她迅速地脫下,扔在一邊。


  火紅的綢子貼身小衣,領口處盤扣早已被利刃齊齊挑斷,衣領散著,露出一小片肌膚來。燈下,她雪白的肌膚泛著珠光,一眾看著她的女人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她接著甩脫腳上的靴子。紅色的棉布襪子,勒口處有細密的針腳,將小衣和襪口緊緊的縫在一起……她扯了下衣襟。小衣下擺和褲腰處縫的粗些,線也五顏六色的,那是因為在土牢裏不便脫了外衣。全靠秋薇摸索著來,將荷包裏所有的線都用上了……她的手掩在領口上,目光從麵前的陶因潤姐妹身上,轉到陶因澤身上,望著這位老姑奶奶。


  陶因澤吧嗒著嘴抽煙,目光和靜漪交會,誰也沒有退讓。


  “春兒。”陶因澤看了一眼陶盛春。


  “是,大姑。”陶盛春回憶,她轉身吩咐道:“拿我的鬥篷來……你這孩子氣性也大,老姑奶奶不過是試試你罷了,又不是真的不信你。”


  靜漪不言不語地彎身將地上那件鬥篷撿起來。


  “秋薇,我們走。”靜漪說。


  “小姐,把棉衣穿上再出去吧,外麵冷……”秋薇淚眼朦朧的捧著被靜漪丟在地上的棉衣。


  靜漪毫不猶豫地開門出去。


  外麵再冷,也比這冰窖般的屋裏強。


  “陳媽。”黑衣漢子一見靜漪出門便低聲叫道。


  “在。”門外陰影裏走出一位身著黑衣的沉靜婦人。


  “七少奶奶,這是老夫人房裏的陳媽。陳媽,快來伺候七少奶奶。”黑衣漢子說。


  陳媽過來給靜漪見禮。


  靜漪看她。比起那兩位凶神惡煞似的婆子,這位“陳媽”顯得幹淨利落而溫文有禮。她斂聲屏息的立在靜漪身側。靜漪轉了身,在黑衣漢子身後,出了這間黑洞般的大屋。


  外麵雪下的很大。


  靜漪貼身小衣外就是陶驤給她的那件鬥篷,一出門冷的根本就像是光著身子在雪地裏走。陶盛春帶著人追出來,就看靜漪下了台階,一腳就踏進了雪地裏去……她歎口氣,將手裏的灰鼠鬥篷交給陳媽,又吩咐人撐傘。她身邊漸漸聚了人,轉頭一看,連大姑陶因澤都出來了,齊齊站在廊下,看著那位七少奶奶往外走……


  “真不知道是誰治了誰一下子。”陶因清笑笑,道。


  “外麵傳的可難聽了……”三老姨太太鄭靜嫻皺著眉道。撣了撣她的翠綠襖子,伸手一搭她的丫頭肩膀。


  “難聽就難聽吧,人沒事兒就好。再難聽又不是真的,怕什麽?”蘇秀芬說著,轉臉看看陶因澤。


  這老太太就吸著煙,吧嗒吧嗒的。


  她年輕時個子就不高,老了又瘦下來,人是越縮越小了,看一眼都覺得眼睛被硌得慌。


  “大姑,不滿意?”蘇秀芬笑著問。


  “滿意什麽,倔死了,銅豌豆似的,煮不熟嚼不爛,驤哥兒有罪受了。”陶因潤曼聲道。


  “又瘦,那小身板兒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兒,生得出兒子來?”陶因清說。


  “生不出來也得行!”陶因澤這時候冒出一句來,“狗屁宜男相。這脾氣不給折騰的家裏亂套才怪。我單看看驤哥兒能降得住她不?”


  “這人都怕是要給你們這幾位老姑奶奶攆跑了,還兒子不兒子呢。這話打哪兒說起啊?”陶盛春聽著姑姑們這麽說,哭笑不得的。


  家裏有這幾位古怪的老太太,真是雞犬不寧。


  “還不是你母親說的?”陶因清撇了下嘴。


  “我母親說什麽,您都要駁一駁的。您幾位快點兒收拾,話說著,我母親那邊兒還等著呢。”陶盛春說。


  “我不去,”陶因潤頭一個打哈欠,“去了肯定要挨罵的……大姐你自個兒去吧。你出的主意,嫂子有火都該照著你去,我才不去墊背呢。”她說著嘻嘻笑起來。


  陶因澤罵了一句,讓人備轎。


  “今兒雖是我起的事,你們可也沒少添柴。一個都不許跑。”她說。


  “哪個要跑呢?我可惦記著太太那碗甜湯呢。今兒晌午就看金萱在盯著廚娘剝百合。太太小廚房的甜湯最好了。”蘇秀芬笑著說。


  “你房裏那小廚房差在哪兒了?也不見你請我們一請。”陶因潤笑道,“不開玩笑,程家這丫頭先是給土匪嚇了個魂飛魄散,回來又給咱們這一出鬧的怒火中燒,怕是今兒晚上沒驤哥兒的好兒了。”


  說著嗤的一笑。


  “可沒瞧出來她怕……”陶因清剛說,又道:“到底是年紀小些。”


  “大姑奶奶,七少爺來了。”一個丫頭眼尖,小聲道。


  陶盛春抬眼遠望,果不其然,院門口羊角燈下,陶驤來了。


  他隻是站著院門口,遠遠地行了個禮,並沒有過來。


  圖虎翼替他撐著傘,他望著靜漪。黑色的大氅被她拖在身後,陳媽給她罩上鬥篷,顯得她更加的單薄瘦小。走到他身前,她看都沒看他一眼。鬥篷帶著雪掃過他腳麵,他轉身跟上去,將她攔住。


  靜漪繞過他,下台階。


  階下正候著一頂四人暖轎。


  靜漪視而不見,腳步沒有絲毫停頓走。她憑著記憶,找著來時的路。其實心裏正亂著,根本不知道是先前她是從哪裏進來的。隻看到往東去的小路上有新踩出來的腳印,她就隻管衝著東邊走。


  陶驤邁開大步,幾下便追上了她,拉住她的手,說:“上轎。”


  “我不!”靜漪說。兩排牙齒禁不住的上下磕碰。陶驤手上用力,她走不脫。


  哈德廣悄悄地讓轎夫跟上去,在他們身後站下來等著。


  “上轎。”陶驤重複了一遍。


  暖轎邊跟著一名撐著傘的少女,眨著大眼睛看看靜漪,回身把轎簾掀開,說:“七少奶奶請上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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