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主仆有別(2)
山洞裏的火把燃燒的是動物油脂,令她有種眩暈和嘔吐的感覺。土牢的入口處有重重的人影,在黑暗中重重疊疊的,鬼魅似的,仿佛隨時會湧進來。想到接下去可能發生的事,她控製不住自己,身子在發顫。
“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豬狗不如。不管你們是衝著誰來的,真刀真槍跟他拚就是了。”靜漪說。
“拚什麽拚,我們是土匪。七少奶奶見多識廣,上流社會什麽沒見過,唯獨土匪你沒見過吧?看看我,我就是土匪。別跟土匪講手段,講道義。我們就是豬狗不如。比豬狗過的好,誰來做土匪呢?七少奶奶千裏迢迢來蘭州,為的不就是入洞房嘛……這就讓你入洞房。”了十三壓低了聲音。
山洞裏靜的怕人。
十三的東洋刀忽然間斜插進了靜漪的衣襟兒裏,隔著內衫,那冰冷直鑽進她心裏去,隻要他輕輕一用力……靜漪眼睛不由自主地一閉。
十三笑著,他的手扶上了她的腰。
靜漪屏住呼吸,就想孤注一擲的時候,了十三的笑聲戛然而止,變成嘶嘶的吸氣聲。扶在她腰間的手瞬間移開了……
“十三哥!”十四叫道。
“別過來,你往前一步,我就弄死他。”之了陰沉沉地說。
靜漪睜開眼。
與她近在咫尺的了十三雙手把著自己的頸子,不敢掙紮。他的頸子上纏了一條極細的皮鞭,而之了的手從欄杆裏伸出來,稍稍一收手,了十三的臉就變成了紫茄子色。
這一下,就連隔了幾步遠的十四臉色都變了,他擎著手槍原本是對著之了,不想之了卻讓了十三挪動腳步,利用他擋住了子彈射來的角度。
“放開他。”十四說。
之了也不回應,隻是勒緊了手上的皮鞭,了十三慌忙的胡亂擺著他空著的那隻手,一對眼睛都要凸出眼眶了似的。
靜漪隻覺得緊貼她身子的刀“嗤啦”一下被抽了出去,丟在地上。她趁機蹲下身,將東洋刀抄在了手裏。
“從這裏滾出去。”之了說。邊說,邊下了十三的槍。他盯著十四,對靜漪擺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動。
“出……去……”了十三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來。
“十三哥,”十四頓了頓,說:“兄弟隻好對不住你了。”
他話音未落,一聲槍響,了十三立即腦袋開花。
靜漪頓時被濺了一臉一身的腦漿。
熱乎乎的,順著她的臉往下滴。
之了正要舉槍還擊,不料十四的槍更快,一槍打在他手腕上,槍掉在地上。之了反應也快,倒地便想將槍撿起來再還擊時,膝蓋卻又中了一槍,終於跪地不起。
不到一分鍾,土牢已經一死一傷。
“十四哥,四哥有話,留活口!”有人衝進來,慌張地喊。看看倒地的了十三,又驚又怒,“十四哥,到底出了什麽事?”
十四看都不看他,拿槍指著靜漪,說:“十五,你來晚一步。十三哥老?毛病犯了,被這娘們兒整的五迷三道兒的。沒想到這娘們兒手下厲害的很,對他下了手……”
“陳十四!”隨著一聲暴喝,外麵又進來了一隊人。
“四哥。”十四轉身的同時後退兩步,將靜漪拖到了身前。
逄敦煌看到倒在地上的了十三,上前去摸了下十三的鼻息,已經沒氣了。他伸手合了十三的眼睛,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沒看陳十四,而是看著十五。
十五對他搖了搖頭。
“十三哥是想在這兒就辦了這娘們兒。偷雞不成蝕把米。”陳十四說。
逄敦煌站起來,看著他,問:“真的嗎?”
“四哥不信,大可問問在場的弟兄。”
“我不用問他們,就問你。今天,是老十三要對程小姐不軌,還是你意圖不軌?”逄敦煌問。邊問,邊往前走。
靜漪這會兒已經知道自己成了十四的人肉盾牌。
她看著逄敦煌。
逄敦煌一對眼睛越過她,緊盯著十四。
“四哥這麽說,我就不懂是什麽意思了。”十四語氣裏已經露出一絲慌亂。
“你明知道眼下她是交換大哥二哥唯一的籌碼了,她出了事,別說大哥二哥回不來,就是這個山寨也危在旦夕。你還鼓動弟兄們這麽幹?你究竟是何居心?至於陶駟怎麽會逃掉,你又怎麽說?你以為我不知道?關押陶駟一家三口的地方,除了你,我沒有交代過別人,你可知道?”逄敦煌步步緊逼,已經來到近前。
“這麽說,四哥一早就不信我了。”陳十四低聲道。
“十四,哥哥們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這樣?大哥和馬東魁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不是不清楚。馬東魁究竟許了你什麽好處,你竟然背叛大哥、背叛山寨?”逄敦煌逼問陳十四的同時,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十五。
“你們別過來。”陳十四把靜漪拖住,槍指著靜漪的後腦,“馬爺許了我什麽,我犯得著和你說嗎?逄敦煌自從你來了,山寨是一天不如一天。你欺上瞞下,哄的哥們兒們都信你,你還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在山寨裏一手遮……”
他話未說完,忽覺得小腿上劇痛,一時沒有能忍住,悶悶地哼了一聲,膝蓋就打了彎兒。
“我把你這個不仁不義吃裏扒外的東西!”逄敦煌和十五見十四中招的一瞬不得不鬆開靜漪,毫不猶豫的同時拔槍就射。
中了槍的十四仰麵倒地。
逄敦煌急忙上前,將靜漪擋在身後,命令十五上前查看。
“死了。”十五說。
靜漪看著十四瞪的老大的一對眼,在血泊之中,觸目驚心。
她轉開臉。
土牢裏的血腥味更加濃重。
“受驚了。”逄敦煌讓十五安排人把兩具屍體抬走,回頭對靜漪說。
他看了看在土牢裏的林之了,說:“兄弟,好身手。”他知道是之了偷襲了十四。如果不是這一下偷襲,他要對付十四,還得費些周折。何況對付十四或許容易,同時保全靜漪就難了。
之了不理會他。
“他受傷了,讓我給他包紮傷口。”靜漪說。
“我讓大夫來給他包紮。麻煩七少奶奶先跟我去見個人。”逄敦煌客氣地說,“見過這個人,回頭我們就給七少奶奶換個舒服點兒的地方。”
“如果隻有我自己換地方,那就不必了。”靜漪抬起袖子,擦了擦臉。
逄敦煌說:“這是自然。”
靜漪看看已經哭的倒在地上的秋薇,說:“走吧。”
“小姐!”秋薇拖著哭腔,“我要跟你一起去!”
靜漪“噓”了一聲,說:“別擔心。我馬上就回來的。”
她說完看了一眼逄敦煌,問:“是吧?”
“當然。”逄敦煌點頭。
靜漪走了兩步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提著了十三的那把東洋刀,隨手便丟在了地上。
逄敦煌彎腰將刀撿起來,交給旁人,自己默不作聲地走在靜漪身後。
穿過洞穴一般的土牢,她需要盡量的保持身體的平衡,才不會走的步態狼狽。其實她的腳早就軟了,卻不想在逄敦煌這夥土匪麵前露出怯意。
她身上隻穿了件銀紅色的棉袍子,走出土牢,立時就被風吹透,冷的直打哆嗦。逄敦煌看到,招了招手,吩咐了隨從幾句。
靜漪沒發覺逄敦煌的小動作,十五在前麵帶路,她就跟著走。先是平地,後是台階,又是平地……最後是高高的台階。仿佛總也爬不到盡頭似的,她爬的吃力。淩厲的寒風,帶著土味。
這是與北平冬春兩季的黃沙天不同的味道。
終於她被命令站住。
此處一定是個高地。風從不同的方向打著旋兒在她身邊轉著,更加冷的徹骨。
她眯著眼,眼前是灰黃的一片。他們站在高處。這是個烽火台似的地方,修築著古老的防禦工事,看上倒是去很堅固。她扶著土牆向外俯視。外麵是一個山穀,兩麵的高山陡峭,山穀的出處在兩山合攏處……這是個易守難攻的地勢。
一件鬥篷遞到靜漪手上,是逄敦煌。
靜漪將鬥篷係好,遮住她被撕裂的袍子。
逄敦煌轉開臉不看她。
“那邊,兩點鍾方向,還有那邊,九點鍾方向,都架了炮……看得到嗎?陶少帥偏愛德國武器。那山頂布置的就有幾門最新式的德國造迫擊炮。你可以想象如果他一聲令下,攻擊的火力會有多猛。咱倆站的這個位置,用不了幾分鍾,就會夷為平地。”逄敦煌邊解釋,邊將一台望遠鏡從十五手上拿過來,交給靜漪。
靜漪沒接。
她隻望著遠處的山巒。
忽然間山穀裏傳來槍聲。
在回聲不斷中,十五也拔槍朝空中一射。
靜漪便知道這是雙方在用這種方式交換訊息了。
高處風大,吹的她本已淩亂的頭發更亂些。土腥味遮住了血腥味,這讓她覺得舒服了點兒。
“逄先生,”靜漪依舊對著山穀的方向,“可以了吧?”
逄敦煌說是帶她見個人,看這樣子,其實是安排她給人看。
逄敦煌沉默片刻,說:“程小姐,裏麵請吧。”
靜漪轉身之際,又瞥了一眼空蕩蕩的山穀。
山穀一馬平川,似乎什麽都沒有。
“不過先要委屈你一下,程小姐。在這裏,還是要按我們的規矩來。得罪了。”逄敦煌從十五手裏拿過來另一樣東西,是一條黑布。
靜漪抽過來,自己係了。
逄敦煌伸手過來,想讓她搭著自己的手臂。靜漪的手觸到他的手臂,立即抽回手來,硬是摸索著,慢慢地走下烽火台。
逄敦煌極有耐心地隨著她這樣緩慢地走著,也不管其他人是怎麽覺得詫異。
靜漪眼睛看不到,耳朵就格外的靈敏。不時的有人經過她身邊,叫一聲“四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聽得出來,逄敦煌在這裏是極受尊重的……耳邊的聲音消失了似的,靜漪知道他們回到室內了。
她站下。
“程小姐,你在這裏稍等片刻。你想見的人,應該馬上就會來。”逄敦煌溫和地說,“我先失陪。”
逄敦煌出去了,門也已經關好。
靜漪自己解下來布條,看看四周圍。
這是個山洞。壁上掛著油燈,光線昏暗。她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把這山洞裏的陳設都看過來。看樣子是誰用作休息室的,桌椅床鋪都齊全,案上筆墨紙硯和書籍也累的滿滿的。她並沒有亂動這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