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欣賞下(2)
陶驤那習慣性的帶有命令口吻的話在她聽來很如入耳。
“十小姐?”四寶跟上來。
靜漪對四寶擺了擺手,四寶就沒過來。
她還是跟著走進去了。
這是通往賽馬場內裏去的一條小路。賽馬場是專門為在北平的外國人和權貴們騎馬、賽馬而建的場所。粗粗看起來,圍牆內的賽馬場,像一個歐洲的小村落,街巷、建築都充滿了異域風情,馴馬師裏有很多都是外國人,這也就更讓這兒顯得洋味十足了。
靜漪隻是來這裏看過幾次賽馬,並沒有真正走進這裏。這麽近的看著馬場裏的陳設,讓她覺得新鮮。
陶驤在前麵走著,她跟在後麵,走了不遠,來到馬場邊。
她看到一匹雪白的馬在場地內自由的奔跑著,撒歡兒似的。長長的修剪的十分整齊的尾巴甩著,看得出來它很快活。
她有點羨慕這匹馬。
陶驤站在護欄邊,也看了一會兒那匹白馬,才轉頭對靜漪說:“以後不要隨便見什麽人。”
靜漪抿了唇,不吭聲。
空曠的馬場裏,除了他們兩人,和那匹白馬,就隻有貼著地麵吹起細微沙塵的風。
她縮了一下手。
袖口的貂毛似乎會刺到她,她咬著牙根。
“不管誰、以什麽樣的理由約你見麵,你隻需要告訴我。”陶驤對靜漪說。
“你是說,她們約‘陶太太’的時候?”靜漪抬頭看著陶驤。
“哪怕是未婚妻。”陶驤回答。
靜漪點頭。
心跳有點緩。
她知道陶驤這句話說出來,一個枷鎖,就已經套在了她頸上……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如果你同意,我們下個月成婚,隻是你必須跟我回蘭州。沒有意見的話,今晚我就去見你父親,請他允許。”陶驤看著靜漪。
纖弱的如同一株蘭花草,被放置在不該放置的地方,勁風吹拂下,東倒西歪。
他沒有也不打算說第二遍,靜漪也沒有讓他說,她點了點頭。
陶驤仍注視著靜漪。
靜漪也注視著他。
陶驤的眸子太黑也太深,她看不出什麽。
“如果你想……”靜漪說。
陶驤低頭,問:“想什麽?”
靜漪腦中轟的一下。
記憶像是被點燃了似的,那模糊的影響突然之間便清晰了起來:漫天散落的仿佛攜著天上星的煙花、高大的身影、緊握著她的腰肢的溫暖的手,還有……那個親吻是蜻蜓點水一般的輕輕碰觸……她下意識的想要抽手打他,卻在手舉起的一刻停住了,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好整以暇,似看好戲似的。
陶驤說:“一起吃晚飯吧。”
“我有約會。”靜漪看看懷表,已經五點了。
陶驤也不羅嗦。他打了個呼哨。白馬跑過來,他牽了馬韁繩。
靜漪走在他身邊,看他不時的拍拍馬脖子。
她忽然想起他是如何
走出來的時候,有馴馬師替他把馬牽走了。
“碧全夫妻倆今晚在這裏宴請他們的外國朋友。過兩日,他們也就南下了。或許我們可以找個時間一起吃飯。”陶驤走出來的時候說。
他將靜漪送上了車,站在車邊,看著她。
靜漪以為他還有什麽話要說,他卻沒說。隻是拍了拍車頂,讓寬叔開車走了。
靜漪坐在後座上,控製著自己想要回頭看的衝動。
好像剛剛,他們什麽話都說定了,又好像什麽話都沒說。
可是……她,是真的要嫁了。
“寬叔,直接送我回家。”靜漪說。
她的手是止不住的抖起來了,在她回到家裏之後好久,才開始抖。
但是她沒有哭。
她原以為自己會有一場痛哭給過去做一個祭奠,但是沒有。
隻是這天夜裏,她起來,把那個錦盒扔進了池塘中。
“你是不是瘋了?”趙無暇聽到靜漪說要和陶驤成親,呆了一呆,立刻叫道。
靜漪被無暇這樣對著臉這樣一問,看著無暇那剛剛挽起的發髻,竟然不知要怎麽回答的好。
無暇也顧不上靜漪的心情,她坐到靜漪身邊來,握了她的手,說:“漪兒,你跟我說心裏話,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陶驤……陶驤那個人……”
“我知道啊。”靜漪說。
“那你還嫁!”無暇丟開靜漪的手,白淨的麵孔泛紅,眼睛裏滿是關切。她今日好不容易有空,過來探望舅舅舅母,也惦記靜漪。她已經開始準備行裝,不日將隨夫婿南下。從此要遠離娘家親戚了。不想從靜漪嘴裏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心裏亂糟糟的。她抬手摸著靜漪的額頭,問:“你是不是還沒醒酒?那晚黃珍妮灌你酒,把你給灌糊塗了吧?”
靜漪想到那晚,搖頭。
無暇歎了口氣,說:“我是怕你,我是怕你……怕你一時糊塗。漪兒,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打算的?”
“二表姐,你不是知道嗎,那婚約,從來都是算數的。我早答應過父親的。”靜漪說。
無暇看著靜漪的眼睛。
古井一般的眼睛裏,並不是暗淡無光,可也沒有活力。
她禁不住心疼。
“知道是知道,可總覺得……”無暇抬手掩了下鼻子。誰都知道是靜漪的退讓,換得戴孟元的安然無恙。誰也都知道靜漪是逼於無奈。一次逃婚驚天動地。戴孟元死後,她簡直像換了個人……無暇眼裏含著淚,忍了又忍,才說:“漪兒,再緩一緩,好不好?”
靜漪卻拿手帕替無暇拭淚,說:“我已經答應他了。”
無暇一怔,問:“誰?陶驤?”
靜漪點頭,說:“他見過父親了。”
無暇沉默片刻,才問:“舅舅也同意了?”
“父親怎麽會不同意?父親是最重承諾的人。”靜漪說。
在無暇聽來,靜漪這兩句話說的平靜至極。
然而有些過於平靜了,未免聽不出感情來。
想到這裏,無暇心便被震顫了似的,一時間無話可說。
她還能說什麽呢,這是程家的事,也是靜漪決定了的,她除了擔心靜漪的幸福,其實沒有什麽立場反對這樁婚事……“漪兒,陶家……我怕你應付不來。”她擔心的說。
“二表姐,你過的好麽?”靜漪問無暇。
無暇這個新嫁娘,看上去好極了。
簇新的衣著,讓她顯得和原先素雅的樣子有些區別,似乎也看上去有些不同了,更沉靜也更穩妥。
所以她猜想,無暇表姐是滿意她的婚後生活的。
果不其然無暇紅了臉,半晌才說:“還好。”
“二表姐,陶驤也許不是君子,但是他也不屑於做偽君子。”靜漪說。
無暇抬頭看著靜漪。
靜漪的清醒,讓她吃驚。
“所以你別擔心我。此時我嫁過去,各得其所,比什麽都好。”靜漪說著,把手帕按在無暇的手心裏,“倒是你,從北平去上海,且得適應一陣子呢。何況你還剛成立家庭。”
此時無暇不但要因靜漪的清醒吃驚,還要因她的成熟吃驚。
她總把她當成最小的一個妹妹,以為她是不太會長大的。不料她竟說出這些話來,可見這些日子來,她已經過深思熟慮。
“你去意已決?”無暇問。
靜漪點頭。
“漪兒,”無暇低了頭,攥著靜漪的手,思索半晌,似乎在考慮接下來要怎麽說。靜漪本想阻止她,因為看到無暇實在是傷感,她亦不忍讓無暇如此。但她沒能說出口,隻靜等著無暇開口。無暇說:“漪兒,陶驤這個人,我的確是信不過的。既然你已經決定,我不再多說什麽。隻要你記住,漪兒,任何時候,你需要我,都可以找我。隻要我能做到的,必然為你去做。”
靜漪看著無暇,好半天,她伸出手臂來抱住無暇。
無暇拍著她的背。
“我會記得你今天的話。”靜漪說。
無暇點頭。
姐妹倆麵對麵坐好,互相擦拭著眼角的淚。
“秋薇呢,讓她泡茶怎麽去了那麽久?”靜漪這才意識到,有好半晌沒有人進來打擾她們說話。
“在外麵呢。我看到她了。秋薇!”無暇叫著,“你在和誰說話?”她聽到外麵有人說話聲。
秋薇進來,回道:“是老爺跟前的程儀。說老爺讓小姐去一趟書房,老爺有事要問小姐。”
無暇就看靜漪。
靜漪倒鎮靜,她對秋薇說:“跟程儀說,讓他回父親,我換過衣服馬上就去。”
之了看到她來,早早替她打起了簾子。
自那日同之鸞決裂,靜漪總覺得之了這些日子是誠心躲著她不見的。
她不禁?看了看之了。
之了被靜漪這樣一看,簾子打在那裏,倒覺得局促,臉上禁不住就紅了,手一滑,簾子落下來,正碰在靜漪頭頂,他慌忙將簾子收起來。
“對不住,十小姐。”他訥訥。
靜漪還沒說什麽,就聽有人輕輕的哼了一聲,她一看,是之鸞。她從容地叫了聲七姐,看到之鸞鐵青的麵色,叫過這聲七姐之後,就不再發聲。
之鸞卻不理她,經過她身邊,還特地扭過頭去,啐了一口。
靜漪站在門口看她走遠些,才轉身向裏。
此時程世運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裏屋坐著,而是坐在正屋的往煙袋裏裝煙絲。
靜漪進屋向他走近些,站下說:“父親,我來了。”
程世運低著頭,似是很用心的在裝煙絲。半晌他仍是慢慢騰騰的掏摸著煙袋,並沒見將那一小鍋煙裝好。靜漪自然而然的走過去,將程世運手裏的煙袋取過來,隻輕巧的幾下,便將煙絲裝滿煙鍋。她按了按煙鍋,將翡翠煙嘴朝著程世運遞過去,說:“好了呢。”
程世運指了指桌案上的火柴盒。
靜漪劃燃火柴,舉到他麵前。
煙點著了。
煙霧嫋嫋娜娜的飄散著,程世運看著煙霧一般嫋嫋娜娜的女兒,立在他麵前,不聲不響的,在等著他發話。他輕咳了一下,說:“小十,跟我出去走走。”
靜漪聽父親叫她小十,說:“是。”
程世運站起來。
他沒有往前院走,而是帶著靜漪穿過三間書房,從後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