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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知不知道(1)

  程之忱笑出來。


  “既然是大內效力,向你打聽點兒小道兒消息。”副機長笑著說。


  之忱笑一笑,點頭。


  “我聽說,長官的二小姐正在和侍從室的一個校官鬧戀愛?這程子滿城風雨的。”副機長好奇的問。


  程之忱沉默片刻,拂了一下膝上的塵埃,微笑道:“不清楚。”


  “二小姐才貌雙全,能看上的,必定是人中龍鳳。”副機長又轉過頭去。沒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他也不怎麽在意;漫不經心的說,“長官膝下,便隻有這一個女兒,選婿大事,定是慎重。聽說長官和西南白家、西北陶家都有聯姻的意思,那白家三公子更是在南京盤桓已有數月。照這麽看,恐怕沒那麽容易讓一個侍從武官得了趣吧。”


  程之忱淡淡的說:“也是。”


  副機長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回了駕駛艙。


  程之忱望著舷窗外厚厚的雲層。不知何時,天雲相接處,一輪紅日跳將出來。剛剛陰霾的天氣,被這紅彤彤的光一掃而光。忽然間機身顛簸起來……在這劇烈的顛簸中,他慢慢的閉上眼睛。


  離家是越來越近了。


  父親信中說,待他回家,有要事交代。


  他想,若是沒有料錯,這其中應該有一件是十妹靜漪和陶家老七陶驤的婚事。另外,幾年前父親曾命他回來繼承家業,眼見著當時他走的路,險峻又艱難。繼承家業,本是他自幼便給定下的路,他原是不能不走的;偏偏,他出門讀書去,便換了心腸。立誌退了學去從軍,考進軍校了,才跟家裏說。父親幾乎沒拿槍斃了他!還是同宗長輩勸說,三少爺誌向遠大,從軍未必是壞事;父親終究是允了他。他自軍校一級榮譽畢業,受勳的時候,父親也沒有到場。可以理解,父親多年來刻意淡出公眾視線。軍政商界,雖無處沒有父親的影子,但他絕不輕易出頭露麵。不出現也好,沒人知道他程之忱是程世運的兒子,也便沒人特別計較他在這一行的沉浮得失。


  父親並不讚成他從軍……不曉得父親知不知道,是什麽鼓勵了他從軍。父親的書桌上有一架小插屏。曾經一度,插屏裏鑲了一張相片,是父親在英國時候,受邀登艦,特地拍相片留念。


  他那時候年幼,看到相片總是好奇。問過父親那是什麽感覺?父親也不管他聽不聽的懂,隻說,艦船利劍,實業救國。這幾個字他懂事後才明白是什麽意思。父親從不把這些掛在嘴上,但是看這些年,他是身體力行。最起碼,他雖不讚成,最終也沒有阻止自己的長子,從軍從政。但不知父親會不會懂得,總有一日,他想在自己國家的海域裏,有遠東最強大海軍的心意。那是後話了,現在,他首先回家,得麵對數年不見的親人……


  他從空中俯瞰他熟悉的家鄉,四四方方的北平灰蒙蒙的,灰蒙蒙中隱約辨得出鼓樓、老城牆……飛機開始降落。


  這是一個軍用機場。


  跑道邊零星的停了汽車。


  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沒有列入外圍車隊中,而是等在機場跑道邊。在一列軍用卡車和青色的小轎車中顯得很紮眼。


  飛機一架接一架的降落,像收了翅膀的雄鷹一般。


  之忱看著在跑道上滑行的飛機,讚歎道:“真是漂亮。”


  “有十幾架飛機呢,從轟炸機到運輸機,都是最先進的。聽說都是預備給飛行學校用作教練機的,真舍得下血本。”機長見之忱有興趣,笑道。


  “哦?”之忱看到從第一架飛機裏下來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


  他還戴著頭盔,跟在他身後下飛機的那位外國飛行員叫住他,興奮的與他擊掌。


  “他們是……”之忱想問問機長,這些是什麽人。


  “和我們一同在南京起飛的,具體的情況並不清楚。但是從剛才他們的表現看,飛行技術是頂級的。”機長看著那從飛機上下來,在擊掌相慶的飛行員們,目光中有讚賞。


  程之忱點了點頭,與機組成員道別。


  等在別克轎車裏的司機按著喇叭,他探出身子去,揮了揮手,“噔噔噔”的踏著舷梯下了飛機,拎著他隨身的皮箱。


  副機長目送車子開走,將頭盔收好,問了句:“這位程少校……嗯。”


  機長瞟了他一眼,笑道:“你看來接他的人是誰?”


  “誰?”副機長好奇的問。


  “段係的實權人物,已故城防司令段貴祥的二公子,段奉孝。”


  “啊,你怎麽知道的?”副機長問。


  “你也不看看車牌號。”機長笑,“段奉孝在北平,他要想橫著走,沒人敢讓他豎著行,不認識他的車,什麽時候被撞死都不知道。”


  “那程少校……能勞動他大駕接機?”


  “侍從室出來的人,都不簡單。”機長站起來,彎著身子,便聽副機長叫了一聲“一定是他了”,他“咣”的一下撞在了頭頂的機蓋上,“媽的!你想嚇死我啊!”


  “那個和二小姐鬧戀愛的侍從武官,一定是他!”他想起剛剛程之忱的樣子。


  “侍從室那麽多妖精,你準知道是這一個?”機長笑了。


  “我就看這一個才是真妖。”


  “若你沒走眼,那他就不是妖。”


  “不是妖是什麽?”


  “大羅金仙!”


  “哈哈哈……”


  “弄不成,日後這半壁江山都是他的。”機長笑道。


  “對付得了那班虎狼之徒再說。”


  “長官身邊,沒有兩把刷子,還想呆的久?他可不是簡單的侍從武官,我聽說,那也是一條血路殺上去的。”


  “那我們回去仍載著他!”副機長開玩笑。


  “老弟,”機長爽朗的笑著,“這輩子能見著羅漢真身的機會能有幾回?”


  他們倆說笑間,程之忱早已經走遠了。


  等在黑別克車裏的司機從車上下來,正是段奉孝。段奉孝和程之忱擁在一起,互相擂著對方的後背。


  “可見著你了。”段奉孝說。


  程之忱看看他。段奉孝比起之前來,可是黑多了,也瘦多了。見到他應是由衷的高興,隻是眉宇間尚有揮之不去的陰影,大約是新近經曆的巨大變故留下來的。


  段奉孝把之忱的行李拎上了車,見之忱要上車,說:“稍等。有個人你得見一下。”


  之忱見段奉孝在招呼人,便也回頭。


  “老七!”段奉孝對著向他們走過來的那一隊飛行員叫道。


  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跟身邊的飛行員們說了幾句話,讓他們先上來接他們的車,自己朝著段奉孝和程之忱這邊走來。


  邊走,邊摘了風鏡。


  “二哥。”陶驤叫段奉孝,目光也掃到段奉孝身邊的程之忱身上去。他腳步是從容不迫的,還有點優哉遊哉。


  程之忱想,若是換做他,剛剛飛也飛的痛快、落更是落的漂亮,此時的心情當然也會這麽好,好的似乎還在雲端呢。


  “你也今兒回啊?隻聽說你這一兩天到。我剛一來就看到接你的車了。”段奉孝道。不等陶驤答話,便看看之忱,給陶驤介紹,道:“程家三哥。在南京見過麵嗎?”


  陶驤倒沒有很意外,摘了手套,伸手過來,說:“陶驤。”


  “程之忱。”之忱說。


  “在南京逗留時間太短,事情又太多,沒有來得及拜會三哥。”陶驤說。這聲三哥,他當然是跟著段奉孝叫的。


  段奉孝聽了微笑著,特別看了陶驤一眼。


  陶驤裝作沒有看到,一本正經的。


  “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麵嘛。這次南京之行順利嗎?”段奉孝問。


  陶驤點頭。


  “這兒風大,還是先回去吧。改日我做東,咱們聚一聚。”段奉孝說。


  陶驤便請他們倆先上車,等他們離開,自己才走。


  程之忱上了段奉孝的車,從左側後視鏡裏看到陶驤的身影不見了,轉頭見段奉孝一身灰撲撲色澤的戎裝,帽子稍稍有點兒歪,乍一看,還有那副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兒的印記,也許兩人之間熟不拘禮,奉孝氣質倒真和先前沒什麽兩樣。


  段奉孝見他看自己,說:“你這隻白眼兒狼,總算是知道回家了啊!”


  “有你這麽說話的嘛?”程之忱看著段奉孝。奉孝消瘦很多。臉色也並不好。知道這陣子他的日子不好過。“怎麽樣了?”


  段奉孝說:“若不是陶家二哥受父親所托幫我一把,恐怕你這次回來,得去給我上香了。”


  程之忱點了下頭。


  陶駟在段貴祥出事之後,暫接兵權,迅速調兵遣將穩定軍心,把局麵控製的滴水不漏,幫著段奉孝利落的除掉了想要借著大公子奉先的名義奪權的老臣子,就連回來奔喪的奉先也被逼的不知所蹤。這些,他均有所耳聞。


  這麽一想,陶家真是出人才。陶盛川雄踞西北多年,與馬家幾十年纏鬥不止,雖互有勝負但始終不倒。這段時間陶驤在南京,雖刻意低調行事,也贏得上下一片讚譽。


  若不是另有要務,他說不定能跟陶驤在長官官邸碰麵……飛機上,副機長說的沒錯,陶家的七公子陶驤,白家的三公子白文謨,都是索家的座上客。尤其是白文謨,北平易幟的消息,都沒有他追求長官獨生女、恨不得千金換一笑之舉來的轟動。


  段奉孝見他沉默,說:“陶駟在北平閑散了幾年,連我都當他就是吃喝玩樂的主兒,誰料一有事,手起刀落,幹淨利索。有他在,關外的那些人一時才不敢輕舉妄動,我才有喘息之機。”


  程之忱當然知道這裏麵的玄機,他問:“這個代司令,打算代多久?”


  “已經嚷嚷著累了,說最多代到年底。”段奉孝說。陶駟當然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他不得已卷入段家的家事,便不想再在這裏陷的太深。


  程之忱點頭。


  北平政府一散,這裏的一切繁華雖未瞬時煙消雲散,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重心的南移已成定局。陶家自然也不會把這裏再視為重點。陶駟的離開,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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