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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孩兒錯了(1)

  四寶尷尬。


  之慎想著四寶和他也是從小的情分,見他那為難的樣子,倒一時也不忍苛責他,隻是說道:“你們就看著小十給老爺整治吧!”


  四寶待程之慎走遠,才回身,把那鐵皮大門上了閂。廊下一溜兒羊角大燈,在風中紋絲不動,很是明亮。


  坎院是府裏唯一沒有通電燈的地方。但是這羊角燈看起來,更符合坎院的身份似的。


  四寶看著站在上房門口的父親。父親不知何時從地牢上來的。


  此時雨勢急,園中石板路上、青草叢中,雨落下去,水花飛濺,更添了分秋夜的冷澀。


  “進來說話。”寶大昌說。


  四寶走過去時,寶大昌已經進了上房,正坐在側座上,拿了青布煙袋,往煙鍋子裏裝煙絲,不緊不慢的。


  “關門。”寶大昌說。


  四寶回身關了門。屋子裏更暗了些。


  這處名為坎院上房,平日裏是不住人的。偶爾主子們要提審關起來的那些人,才會在這兒待一會兒。


  “從帶你進程家,讓你進坎院,第一天,爹就跟你說過,做坎院的人,你先要守住什麽?”


  “戒貪、戒色、戒賭博;不友、不群、不……”


  “說!”


  “爹,孩兒錯了。”


  寶大昌點著了的煙鍋子,猛的往兒子額上摁過去。


  四寶吃痛,不敢出聲。


  “不心軟。”寶大昌一字一句的說。


  空氣裏一股燒焦了的皮肉的味道。


  “跪著。好長點兒記性。”寶大昌重又拿了煙,吸了一口。


  四寶額頭上鑽心的疼,“爹……九少爺說……”


  寶大昌“吧唧吧唧”的抽著煙,瞟了兒子一眼,不說話。


  “爹,十小姐那麽倔,說不準真的出點兒什麽事兒……爹,二太太和十小姐,可都是難得的好主子……爹!”


  “照老爺的脾氣,十小姐就是死,也得去了陶家才能死。”寶大昌說。


  四寶呆呆的看著他爹。


  “你當我不知道,夏日裏,你就幫著十小姐送信兒;這一次,你也脫不了幹係!”


  四寶梗著脖子,但是不吭聲了。


  “再敢摻和主子的事兒,就不是頭頂上添個疤這麽容易過去的了,四兒。你看看之了是怎麽辦事的。”


  “他還不是……”四寶有些不服氣,想了想,大約覺得不妥,沒說下去。


  寶大昌從口袋裏拿出剛才程之慎給他的條子,看了一眼,拈成一條兒,放在煙鍋子上,吸一口,煙絲紅火些,紙條兒被點燃,一會兒,紙箋便化為灰燼。


  “摩的倒有九分相似,可惜啊,就少了那點兒幾十年的老辣。”


  ……


  “哪兒露了馬腳呢?”程之慎出了坎院,懊惱的嘟噥著。


  他冒著險,想把靜漪先弄出來再說。


  難不成,把靜漪帶出來了,父親還真的就再給扔地牢去?不能吧……


  “少爺,您且得快些個,不然被老爺發覺,就不好辦了。”程僖小聲說。


  之慎回手便給了程僖一下子,罵道:“沒點兒眼力勁兒的東西,沒看我正琢磨事兒呢?”


  程僖一低頭,躲過去,說:“可少爺,您真的得快點兒。不然,您不但沒救成十小姐,弄不好,老爺連您一塊兒……少爺您就別再添亂了,已經夠亂的了……”


  “閉嘴!”之慎嘴上不承認,心卻被程僖這幾句話說的咚咚跳的急了起來。他抬眼看看,這條狹窄的路,青磚鋪地,前麵一盞燈,照著短短的一點光亮,可再遠些,黑漆漆的一片,再遠些,能看到燈光……那是西花園的側門。他們剛才便是從那裏出來的。


  之慎皺著眉頭,手裏掂著兩把銅鑰匙。


  他費盡心思的偷來了兩把鑰匙……


  “真不知道老爺怎麽想的,陶家那……陶家說好是好,可是十小姐不樂意啊。強扭的瓜不甜……”程僖小聲的說。


  “啪”。


  程之慎又給了程僖一巴掌,這回真打上了。


  “少爺,我又說錯了?”程僖摸著後腦勺,委屈的看了走在後麵打著傘的程倚一眼。程倚白他。程僖忙走前麵去,叩了叩東花園大門。半晌,裏麵才有人敲了敲木門,程僖也敲了敲。門開了,是個老媽子。開門也不說話,隻往旁邊一閃,程僖進了園門,便把手裏的燈給滅了。


  出了東花園,之慎腳步越來越快。眼見著前方已經看到父母親居住的正院了。


  他正琢磨著怎麽去把手裏的鑰匙神不知鬼不覺的分別送到父親和母親的鑰匙匣子裏頭去,就聽到一陣慌慌張張的腳步聲。


  “九少爺……少爺!”來人提著燈,抬手揮著,大老遠就開始叫。


  之慎一看是二管家程大貴,眉頭一皺,問:“怎麽了?”


  “可找著您了。老爺遣人來傳少爺,說有要事。老爺眼下在書房,讓少爺快些去。”程大貴說。


  之慎一聽“要事”二字,忍不住一哆嗦。想來不是“鑰匙”,而是“要事”。可這“要事”,千萬別事關“鑰匙”。


  之慎心裏卻有點兒發了。


  此時他正在路口,往前走幾步就進母親那院了。母親房裏,這會兒怕是姑母她們都在她那裏呢。


  他歎口氣,去見父親,要不要給母親通個氣兒,也好……


  “少爺!這邊。”程僖見之慎發愣,提醒他該拐彎了。


  之慎卻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來,背著程大貴,塞給給程僖,對著上房努了努嘴。


  程僖會意,“少爺……那您……”


  之慎一瞪眼。


  程僖不再說話,隻是擔心的站在那裏,看著程之慎跟著程大貴拐進了那個狹小的胡同。


  之慎走著走著,招了一下手,叫緊跟著他的程倚過來。


  “要半個時辰之後我還沒出來,你就回去好了。”他吩咐道。


  程倚不做聲。


  之慎笑了下,說:“老爺要是發作我,立時三刻就得有人抬著我出來了;半個時辰那麽久,當然是沒事兒了,你傻站在這裏挨著?”


  程倚抽了抽鼻子。憨笑。


  “阿倚在這兒等少爺出來。”


  “笨!”之慎看著他,無奈的說,“那你尋個遮雨的地方。去!”


  之慎一進園子,隻聽得雨打枝葉的聲音,極是密集,他走在小徑上,心有點兒發冷。


  雨下了兩日,樹林子被雨浸的濕氣慎重,有一股腐敗葉子的味道。


  這兒的梧桐葉,大約是從來不掃的。


  聽說前陣子,家裏新來的粗使仆人,勤快了些,將陳年落葉清理了個幹淨,害父親大發雷霆,不但要那人將那些爛葉汙泥重新鋪回去,還罰那人,日後誰要是敢動這兒的桐葉一片,就讓那人罰工錢三個月……誰見過這樣的主子,幹活兒還帶罰錢的?


  父親有時候,也真是古怪。


  搬進來也不過月餘,至於連這陳年的規矩都守著嗎?


  之慎抬頭,書房燈光明亮,匾額上墨綠的字跡嵌著,隸書“桐蔭書屋”四個字,古樸稚拙。書房玻璃窗子都垂著白紗簾,他看不到裏麵。他正想定定神,就見門“呼啦”一下開了,林之了出來了。


  之慎此時是特別想抽之了幾下子。


  那天,就是之了把靜漪給押回來的。


  他雖說不讚成靜漪私自離家,可也不願意看到她回來受這份兒罪。


  可他再想想,之了又能怎麽樣?還不是父親要他帶靜漪回來的嘛?難道還能指望之了背離父親的意思嗎?這麽一想,他就更想抽自己倆嘴巴子,要不是他多嘴,可能靜漪也不會這麽快被發現行蹤……誰知道下了學,父親忽然會叫他去書房問話,誰知道他隻說了句“小十今天一天的課”,父親就立即覺察出不對勁兒了?

  他才知道,十妹這個學期根本就沒有哪天,是全天上課的!

  他不知道,偏父親知道……


  父親於是隻對之了說了句:“照我之前說的辦。”


  他就眼睜睜的看著之了出門了。他既不知道父親之前說的是什麽,也不知道之了要怎麽辦,隻知道壞了事……然後,果然就壞了事。他硬生生的隻覺得膽寒。這幾日總想著父親那淡然的表情和語氣,似乎是早等著什麽事發生似的,勝券在握。


  越想,越覺得膽寒……


  之慎看看林之了。


  之了眼神則淡淡的。九少爺目光不善,他看的出來。他也不解釋。不管之慎對他什麽態度,嬉笑也好,怒罵也罷,他總泰然處之,從不多話。


  他稟報:“老爺,九少爺到了。”


  “進來吧。”裏麵傳來低沉威嚴的一聲。


  之慎眼皮一跳。他心一橫,邁步進了書房。


  門在身後被林之了關上了。之慎低著頭,看著自己腳尖上的水漬,還有灰綢長袍上洇濕的半尺多長的一片兒;青磚地上,有一個灰色的影子,一動不動……之慎覺得背上的潮氣侵入了肌膚裏。


  “父親。”之慎叫道。


  父親沒應他,他也沒敢抬頭張望。


  就是不看,他也覺得,在這陰暗的書房裏,坐在書桌後麵的父親,像一尊眼珠子會動的雕像,正用冷森森的目光瞅著他呢。


  “之了。”程世運開口。


  “在,老爺。”林之了往前幾步,走到之慎身前。之慎這才抬頭,看著林之了,有些吃驚的,又轉而看著父親。坐在書桌後的程世運,正低頭寫著什麽。


  “搜。”程世運說。


  “九少爺,冒犯了。”林之了說。


  之慎一愣,下意識的就要擋開之了的手。平日裏和之了也常有過招的時候,彼此的套路倒也熟悉。但他也知道之了平時與他過招也都留著幾分,真動起手來,比如眼下,他都沒有來得及進一步的反應,就見林之了伸過他那雙巨大的手掌,在他肩膀以下,一抹一溜,便探手入內,將他私藏的那把鑰匙從衣襟的口袋內抽出來,收入手中。


  之慎急忙去奪,他哪兒奪得過身手敏捷的林之了?

  之了將鑰匙雙手遞過去,見程老爺沒有任何表示,便放置在了硯台旁邊。


  之慎額頭的汗冒的噌噌的。


  “父親……”


  “你好大的膽子。”程世運將手中的毛筆放下,看都不看之慎。


  他語氣依然淡淡的,好似沒什麽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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