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哆嗦(2)
出去的時候,靜漪還記掛著戴氏母女,但趙宗卿沒有容靜漪再有機會去見她們。他親自乘車押後,讓程僖在前麵開車,悄悄的抄靜僻的小路往程家後門而來。到程僖要拐彎的時候,趙宗卿讓司機超車過去。等兩輛車都停下來,趙宗卿搖下車窗囑咐靜漪:“回去留神些。讓舅舅知道了,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好。”靜漪眼看著趙宗卿。
趙宗卿有點兒狼狽的揮手道:“快走。我會看著辦。”
他等著程家的車子拐進那條後巷,才吩咐司機繞道回家。撓著頭,他說:“今兒還真邪性……我怎麽就敢答應她幫這個忙呢?”
他的司機撲哧一樂,說:“是呢,大少爺,您那天還說來著,十小姐這早晚是要闖禍,要緊得給她把路掐死了呢。”
“說的什麽呀,說的是什麽呢?”趙宗卿脫了警帽,擼著短發,發梢兒都在滴著汗,“瞧這天兒這個熱勁兒的,我一準兒是熱糊塗了吧?竟然答應她幫忙。”
“您也不是熱糊塗了,您是打小兒就拿十小姐沒轍!從前老太太還說,要不是血緣近了些,年紀又實在差的多,不好委屈了十小姐,把十小姐給您做媳婦兒也挺好的。那會兒您多大來著,反正都知道害臊了呢……”司機老趙笑著說。
“多咱……多咱有過這事兒啊?我怎麽不記得?”趙宗卿拿著手帕擦著發梢兒上的汗,笑著問。
“您忘了,那也是夏天,吃冰核兒的時候呢,十小姐也就四五歲,舅太太帶她來在咱們家玩兒,她自個兒的冰核兒吃完了搶您碗裏的,開始搶不到,她又去找三少爺,結果三少爺就一巴掌把她推開了,怕她哭,您也就好脾氣的把自己個兒碗裏的給了她。那會兒老太太、太太和舅太太都在跟前兒呢,就說了那話。舅太太倒是沒說什麽,十小姐親媽說那可不成,再亂了規矩。”
“是嗎……她倒是打小兒愛吃冰核兒。”趙宗卿笑道。這事兒他真不記得了。帔姨說過那話?倒確然像是帔姨說的。就像帔姨教出來的靜漪,就是那種溫婉安靜的樣子。不過,今兒他可又見識了這丫頭的執拗。這倔脾氣和犯了倔的火爆,更像舅舅。
他笑了。
“我剛還在想,要是有個閨女長成靜漪這模樣兒,也能挺好看。”他說。成親多年,太太一直沒能給他生個孩子,多少有點遺憾。
“大少爺您呀,就這一樣兒不足。不過誰知道呢,興許趕明兒就有了呢?那不就美滿了嘛?老話兒說的,福氣都是等來的,不是搶來的。您說是不是?”老趙笑著說。
趙宗卿也笑著,看看前麵馬上到家了,也就不說什麽了。
他且得琢磨著怎麽應付今兒這檔子事兒呢!
照常他是先到哪兒知道他回到家還沒到上房去請安,家仆看到他就喊開來:“大少爺、大少爺,電話。”
趙宗卿正心緒煩亂,聽到這樣匆忙的喊聲未免沒好聲氣,停下來便問:“這還讓人得閑兒不得閑兒了!哪兒來的?”
“程府電話。是舅老爺找您。剛還以為您在衙門呢,不想您這就回來了,舅老爺說讓您到家立刻回電話……”
趙宗卿心裏就咯噔一下,娘舅娘舅……提起他這老娘舅,他就犯怵。
也不知道靜漪安全到家到了沒有?
他一行擔心著,一行就趕緊的折回來往自己房裏去……
靜漪倒是安然無恙的到了後門處,下車時她剛要跟程僖說什麽,程僖就說:“十小姐您且快些回去吧,我一點兒委屈都沒受,在警署還抽了兩根煙,您別吃心……”他說著催促。比預計時間晚了兩個小時。夏日天長還不覺得什麽,可日頭也在往下落了。“我這就去把車開回去,您麻溜兒的。千萬小心些。”
靜漪也不羅嗦了,她小跑著到後門處,輕輕的推了下門。
大門牢牢的關著。
她靜了靜心,連敲了兩下,頓一頓,又敲兩下。
裏麵沒有動靜。
她正著急,想要再敲,門板輕輕的從裏麵被敲了一下,又一下。
她頓時安心了些,又連敲兩下,說:“九哥,是我。”
裏麵門閂響,她回頭看了看,程僖已經開車出了巷口。
門一開,她閃身進門,拍著胸口就說:“哎喲可擔心死我了……翠喜?!”她這一驚非同小可。
翠喜一把拉住靜漪,低聲說:“跟我來,小姐。”
靜漪心幾乎跳出口來。
翠喜拉著她,低著頭快步的走著,一言不發。
她帶著靜漪走的都是更隱秘的小徑。慶王府的花園是明朝後期建的園子,曆經戰亂存下來的,極幽深。靜漪在陰涼處漸漸覺得身上冷。也不知是因為陰涼,還是因為不安。
翠喜回頭看了她一眼,腳步卻絲毫不見慢。
終於出了花園門,眼見著就是杏廬後門了,就見前麵搖搖擺擺的抬著幾頂轎子往這邊來。翠喜見狀,急忙趁著她們還沒有發現自己和靜漪,就推著靜漪閃進了杏廬的後門。關上門,翠喜才出了口氣,箍著她的胳膊說:“我的小姐,您可回來了。太太氣的心口疼都犯了!”
靜漪臉色一變,甩下翠喜就跑。
“娘!”她跑到宛帔的房門外,喊了一聲。
裏麵的人打了簾子,她一看,竟是之慎,就知道這下真的壞了事。
果然她還沒站穩,就聽母親說:“給我過來!”
“娘!”“帔姨!”之慎和靜漪見她瞬間麵色如同金紙,急忙過去。
宛帔本來坐在椅子上,看到靜漪,竟是氣到手抖。
她本是極溫婉的人,性子偏又剛烈,女兒一身髒回來,她一想她在外麵的境況,不禁氣甚。一口氣堵在胸口,竟說不出道不出……
“娘!”靜漪沒看到母親被氣成這樣,嚇的就是一呆。她上前去要握住母親的手。
宛帔卻指著地麵,對靜漪說:“你給我跪下。”
靜漪跪了下來。
之慎見狀在一旁手足無措,忙說:“帔姨,我都說了今兒是我的不是,都怨我,懶了一懶,讓小十出去幫我買點兒東西……小十也好久沒出門了嘛……”
“老九,這裏麵有你的事兒,但是不怪你。都是靜漪這個丫頭!我算看出來了,靜漪,你平時的孝順都是假的。動了真格兒的,你是沒把你娘我放在眼裏……眼睜睜的,你在我麵前撒謊調皮!”
“娘!”靜漪要辯解,宛帔再次擺手製止。
宛帔轉頭看著之慎,深喘了好幾口氣,才說:“老九,你先回去。我有話和靜漪單獨說。”
“帔姨,您先別生氣,慢慢說,您也聽小十說一說她的想法……”之慎滿頭大汗。他還沒見過宛帔動這麽大的氣。
“好,我會聽。老九,我知道你疼靜漪,可是你別縱容了她。這時候縱容她,就是害她。”宛帔對之慎還是客氣些。
她一向疼愛之慎。之慎見宛帔氣急變色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但是看到跪在地上的靜漪,還是要說:“帔姨,您聽我說……”
“我今兒旁人都不聽,就聽靜漪說。老九?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宛帔攥著帕子的手扣在椅子扶手上,望著之慎。
“帔姨,瞧您說的,哪兒能呢。”之慎見宛帔沉著臉,明白這位庶母真的生氣起來絕不是鬧著玩的。平時他母親教導嚴格,對各位庶母尤其這位,他們兄妹總是尊重的。當下他也不敢太替靜漪說話,隻是勉強的還說:“您消消氣,帔姨。我先走,明兒再來給您請安。”
“你去吧。”宛帔說。
之慎退出去了。
靜漪隻聽到簾子響,之慎的腳步好像出門就消失了。她低著頭,還不敢抬頭看宛帔。
“你抬起頭來。”宛帔說。已經平靜多了些,她臉色很冷,望著女兒,問道:“說,你今兒都去哪兒了?去幹什麽了?”
靜漪剛要張口,宛帔又說:“說出口的就是實話,要撒謊幹脆別開口。”
“去見孟元了。”靜漪說。
似乎是堵在胸中的塊壘瞬間的被挪開,她忐忑的心此時放下。她看著母親的麵孔,明知道母親聽到必然更要動怒,還是說了出來。對她母親,她不能也不想繼續撒謊。
宛帔果真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她隻是凝神望著女兒。她好像是忽然之間發現,她的女兒長大了。十八?九歲的大姑娘,獨自離家讀書也有好幾年,雖然每隔幾個月她就會從上海回到北平,她便會發現她的細微變化。女兒在慢慢的脫離少女時期的樣子,一日日變的更加溫柔沉靜,美貌驚人。但她始終沒有把她當做成年人來看,因為畢竟是她的女兒。
如今靜漪麵對麵,聲口合一的同她說出來一個男人的名字,這種既在預料之中又在之外的震驚,還是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女兒。而她也開始後悔,沒有料到靜漪心意一定,態度是如此的幹脆和堅決。她幾乎看到了將會發生的事情:靜漪會飛蛾撲火一樣的,同他們這些家人站到對立麵去……宛帔隻覺得從內心深處生出一種虛軟無力來。
“跟我說說,他是什麽樣的人。”宛帔說。就在幾日之前,她還覺得自己不會問女兒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因為不管是什麽樣的人,終究都會是雲霧一般散開的影子。她太清楚這個結果了。尤其在丈夫的堅持之下,與陶家的婚約是不可廢除的。
靜漪膝行兩步,說:“娘,他是個極好極好的人……”
“你先起來。”宛帔眼看到靜漪那沾了塵土的衣裙,和髒兮兮的麵孔,說:“去梳洗下,換過衣服再來。”
她故意忽略靜漪臉上瞬間閃過的那一抹亮色。那是因為看到希望似的驚喜。
她不想給靜漪這種錯覺,依舊冷著臉。
靜漪隻好站起來。她懂得母親頗有些潔癖,總見不得人不整潔。就連書寫作畫紙麵上沾了餘外的墨跡,也要扔了重新來過的。
好在母親願意聽她說,她此刻別無所求。
宛帔看靜漪因跪的久了起來時姿勢有些變形、走起來也別別扭扭的,硬是轉開臉不看她,對翠喜說:“給我吧藥丸拿來。”她聲音很低。靜漪還沒有走出門,她知道靜漪一定聽到,也不理會。
靜漪回到自己房裏,叫了聲秋薇,沒人應答。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從進了門就沒看到過秋薇。在外麵聽見她叫秋薇,她的乳母喬媽進來,小聲告訴她:“太太把秋薇在後麵關著呢,說要關她幾日。我來伺候小姐洗臉更衣吧。”
靜漪一聽急了,頓足道:“娘也真是,這關秋薇什麽事呢?在哪兒?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