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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笑而不語(2)

  他這麽一說,在座的人都笑起來。但並不過分。逄敦煌身份特殊,程之慎就更是。若是再加上今天的女主人程靜漪……眼下這飯桌上的迷局當然是一個接著一個。都是聰明人,怎麽笑才合適,分寸都拿捏的極好。但也正因如此,原本看上去和諧的氣氛,倒有些曖昧古怪起來。


  程之慎知道逄敦煌的脾氣,越是推搪,越不好。當下接過逄敦煌遞上的酒杯,連幹了三杯。他酒量不算好,三杯下肚,臉就紅了。


  “逄將軍。”靜漪開口。她沒叫他敦煌,而是叫他逄將軍。


  逄敦煌對她一笑。


  之慎看向靜漪,也笑一笑。


  靜漪見之慎的到來讓餐桌上的事態大有風雲變幻的意思,立時覺得心裏有些犯堵,可她仍不得不做出一副笑臉來,掩飾著內心的不安……


  宴席結束,客人們談興仍弄,靜漪便請他們離席到客廳裏坐。她像任何一個沙龍女主人似的,巧妙的將每一位客人都照顧好。這對她來說並不是太難的任務。


  隻是她趁著接電話的工夫,出去多逗留了一會兒。


  在陽台上,她呼吸著清冷卻新鮮的空氣,竟有些貪戀,不想那麽快回去。


  “你在外麵呆太久不好吧?”


  靜漪一回頭,逄敦煌叼著雪茄站在那,推了下陽台的拉門。嘩啦啦的,拉門退到了角落裏,客廳裏的燈光便瀉了出來。


  他背著光,靜漪看不太清楚他的臉……而他看她,眯著眼睛,卻隻會看的更加清楚。是在生悶氣的。如果不是今晚對她的計劃來說太重要,她早已當著眾賓客的麵對程之慎發火了。可是她忍了。


  “我得出來透口氣。”靜漪並不瞞著逄敦煌,“沒想到他會來。”


  “程家不來人才叫沒想到。”逄敦煌老神在在的說,“他來看你不是再對不過了?你本來就是他親妹子。”


  靜漪搖了下頭。


  “你以為如今的程之慎,還是你離開時候的程之慎?”逄敦煌笑微微的,指尖的煙點了下客廳的方向,說:“他程老九可是財神爺。現如今隻有人求著他,他不想看誰的臉色都行。”


  靜漪望著逄敦煌。不但程之慎不是那時候的程之慎了,就連逄敦煌又何嚐還是那個逄敦煌?

  逄敦煌見靜漪望著自己若有所思,笑道:“你先別怪我說的直白。其實,跟之慎一講,這點事簡直不值一提。就算他不出手,有他在,起碼解慈濟一時之困。你也能鬆快下來,以圖後事不是?你看今天,他來了,馬上不一樣。那些財佬自然心裏有數。回頭你瞧他們舍不舍得掏支票。”


  靜漪依舊沉默著,對著逄敦煌搖了搖頭。


  “之慎還是很關心你的。”逄敦煌吸了口煙,說。靜漪隻是不跟他討論這個話題,他也無奈,“還有讓慈濟支援野戰醫院的事情,我會看著辦的,不會讓你為難。牧之事兒多,這等小事還輪不到下麵去煩他,你放心。”


  就像有什麽東西刺中了靜漪的後背,刺痛之後,反而讓她挺直了背。


  “我並不是不願意進行人道主義援助。慈濟必須先度過眼下的難關。”她解釋道,避開了那個名字。


  “這我懂。另外,今天我來之前,杜老板特意跟我通了電話。他還是願意為慈濟捐一筆錢的。接受不接受,你考慮下。”逄敦煌說。


  靜漪問:“你跟杜老板聯係還很密切?”


  逄敦煌吸了口煙,道:“當年從東洋回來,若不是回了西北,可能今天的我,也是上海灘算一號的人物了。”


  “你到底是走了一條不同的路。”靜漪輕聲的說。逄敦煌的經曆極為複雜,無怪乎人稱傳奇將軍。


  “有什麽不同?一樣是槍林彈雨。我到死那天,也還是土匪出身的人。”逄敦煌淡淡的說。許是因為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說話倒是比平時收斂些。他一向是喝了酒,反而更沉默的人。“杜老板是這麽說。他同梅先生的關係你也知道。讓他們倆一同做點什麽,不易。”


  靜漪點頭。梅杜二人是王不見王。她已經在二人當中做了取舍。


  “就算不接受他的捐助,以後杜老板那裏,你有事仍然可以開口。我要特別提醒你,下周六杜家的舞會,會邀請你。你有空的話,不妨去玩一玩。哪怕隻是跳跳舞也好。另外,我少不得再提醒你一下,杜老板是很敬服牧之的。牧之也實在的幫過杜老板大忙,他們之間用一句肝膽相照倒也不過分。所以捐助這事於你雖是公事,若是牧之知道,難免以為你這又是故意的。”逄敦煌說。


  靜漪側了下身,避開了逄敦煌的目光,說:“他不會的。再說,我哪兒是誠心跟誰過不去呢。”


  “那就好。”逄敦煌說完,比劃著手裏的雪茄,讓靜漪離開,“主人家出來久了不好。我抽完煙再進去。”


  “你也快些。”靜漪邊走,邊說,“對了小梅這個姑娘很不錯。你……”


  “了嗦。”逄敦煌說。靜漪笑了。他也笑,說:“這麽急著安排我的事?難道你忘了,逄敦煌永遠是程靜漪的觀音兵?”


  他說著,已經張開手臂。


  “不。”靜漪笑。


  “不?”逄敦煌跟著問。


  一身淡淡珠光圍繞的靜漪,看起來就像色澤柔和的滿月似的,溫暖而又距離遙遠。


  他陡然間便有些傷感,輕聲的叫她:“靜漪啊……”


  靜漪不笑了。她站在那裏沒有動,逄敦煌還是走過來,很輕很輕的,將她擁進懷裏。


  “去吧,外麵冷。”他說。


  “敦煌,”靜漪看他半晌,卻想不出要說什麽。


  在這天之前她對逄敦煌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登上飛機離開蘭州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也說了這句話,他說去吧靜漪,外麵冷……她的飛機起飛了他還站在跑道上,風沙起,他漸漸的變成一個黑點,連同那黃沙曼曼的背景,一同消失在過去……她轉身離開。


  靜漪走遠了,逄敦煌還在看她。長長的裙擺,細跟的鞋子,讓她走起來身姿優雅,緩慢中自有一種自信,讓她分外的美麗……他笑了一笑。陰暗的角落裏,他的笑容不管有多高興也不管有多苦澀,都不會再有人看到。


  程家那小小的客廳裏笑語不斷。


  她還是那樣的人,不管在哪裏,很容易成為焦點,也很容易給人帶來快樂。


  不管她自己,究竟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他看到靜漪似不經意的往他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也看到那個上海灘有名的花花公子梅季康遠遠的對著靜漪舉了下手中的香檳酒,目光是熾熱的。整晚梅季康的眼都在望著靜漪的。比起梅季康平日的放浪風流,今晚他收斂的簡直讓人刮目相看。而梅季康身邊的那位梅小姐……她無疑就是靜漪說的那樣的好姑娘。


  他回身倚靠在石欄上。


  這石頭真涼……


  時候已經不早,客人們陸續告辭。和來的時候不一樣,走的時候,客人們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有幾位,甚至悄悄的對她做出了捐款的承諾。她心裏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不動聲色的送走了客人們。


  梅孟賢夫婦走的晚些,臨走還再三的邀請她過幾日過府一敘。梅夫人更拉著她的手說改日就下帖子。


  她答應了。


  梅季康的站在兄嫂身後,告別的時候特別的同她說了句“改日見”。


  人人都在說這句話,隻有梅季康說的是如此輕柔。


  她微笑點頭。


  戴著絲質手套的手與他的輕輕一握……


  她站在公館前,看看剩下的兩輛車,曉得這二位不親自請出去,恐怕是不會盡早離開的,於是她轉身回到客廳,並不見逄敦煌,隻剩下程之慎一人。


  程之慎早就脫了外套,正坐在沙發上自在的吃著甜品。見靜漪進來,微笑著稱讚:“今晚上賓主盡歡。你這個宴會女主人做的不賴。不過你要當心梅季康,梅老三的風評並不好。”


  “你什麽時候走?”靜漪屏退傭人,冷著臉問。


  程之慎將碗放下,說:“喲,我說小十,你真好意思的?”


  靜漪抿了下唇。


  “我送東西給你,你不樂意收;我人來了,你還攆我?你可是我十妹!”程之慎盯住靜漪,語氣開始咄咄逼人。


  靜漪站在他麵前,看著他的樣子。就那麽一瞬,她似乎看到的不是之慎。而是三哥之忱。


  這個想法讓她頓時渾身一戰。珍珠耳墜晃的厲害。


  “九哥。”她輕聲開口。


  之慎仍盯著靜漪。


  靜漪溫柔委婉的語調。總出其不意的令人心軟。可他知道,他這個妹妹,倔的像個刺蝟。刺蝟身上就算有柔軟的地方,那也是藏著不讓人看到的……他歎了口氣。


  果不其然接下來靜漪就說:“九哥,我知道你是好意。我謝謝你的好意。但是從此以後別這樣了。”


  “我也說了,你是我十妹。”程之慎說,“你還姓程。哪怕你不願意姓程了,我活一日,也還認你是我妹妹一日。”


  “九哥……”


  “需要多少錢?”程之慎抓了茶杯喝一大口。


  “不用。”


  “不用?我程之慎的妹妹,求爺爺告奶奶的四處募捐,這不是磕磣我嗎?說,要多少錢,才能把你這個了不起的醫院維持下去。”


  “我是為了公務,他們是做慈善,完全談不上磕磣誰。”靜漪說。


  “是麽?”


  “就眼下這個局勢,為了打仗募捐的事情都有,我為醫院籌錢,有什麽不對?”


  之慎拿起外套來,說:“沒什麽不對。但是我知道了就不會不管。看不得你低聲下氣那樣子。”


  靜漪微笑。


  “你笑什麽?”


  “九哥,別說我沒有低聲下氣,就算是有,也沒有什麽可恥的。”


  “漪兒!”


  “慢走,九哥。”靜漪說著往後退了兩步,直接上樓去。


  “你站住。”程之慎喝道。


  靜漪在樓梯上站住,沒有轉身,背對著之慎。


  “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的態度,在我離開程家的那一天已經說明白了。”


  “你以為你能跟程家一刀兩斷?你知道今天晚上究竟有多少人,衝的是三哥的麵子來的?”


  靜漪猛的轉身過來,一對眼睛盯牢了之慎。


  之慎明知道靜漪怒火已經給自己挑了起來,繼續說:“我也不瞞著你。你的行動,三哥不可能不知道。三哥……”


  “別跟我提他。”靜漪拂了下耳邊的發絲,身上垂垂綴綴的珍珠碰在一起,既沉重又惹人心煩,“也別逼我說出更難聽的話來。我不接受你們授意的幫助。辦完了我的事情,我會帶著我女兒離開上海、離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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