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為不敗,然後乃為勝!
守住遼陽府即為不敗,遼陽府一失,整個東京道的局勢將會全部崩盤,其餘的城池中,遼國守軍加起來也不到兩萬人。
對於女真和高麗人來說,守住大遼澤東側的懷遠和沿海重鎮耀州,大軍囤在顯州一線,然後就可以從容南下,收拾遼東半島,依靠高麗強大的水軍,遼東半島的覆滅也隻是個時間問題。
戰事順利自然不必說,若戰事不順,高麗可以縮回鴨綠江南岸的崇山峻嶺中,女真人可以退回黑龍江流域,兩軍都有穩固可靠的大後方為戰爭提供後勤支援。
大宋不會無休無止的待在遼國,待宋軍後撤,大不了兩軍再打回來就是了。
反正對於女真和高麗來說,戰略目標並不十分重合,他們之間存在長期合作的基礎。
當然,高麗人自動忽略掉了來自大海的威脅,要說這幾年宋軍步軍的表現可圈可點的話,那水軍簡直就是在過家家,原本駐紮京東東路的龍武水軍,偶爾能碰上他們出海打漁,其他時間戰船都停在港裏等著腐爛。
如果,宋人覺得那也能稱之為“戰船”的話…
如今的大遼就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任是誰都可以在他龐大的身軀上咬下一口血肉來,誰能想到三年前,高麗還處在被遼國隨意摩擦的地步呢?
遼陽必須得攻下,城中那一萬五千逃跑的重騎兵,簡直就是聯軍頭上的利劍!
遼陽城原本就是遼軍和女真對峙的前線基地,城中常備供給十萬大軍兩月左右的軍糧和補給,現實給了完顏阿古乃一記響亮的耳光。
高麗軍太弱了!
當時在山穀中圍殲遼國重兵集團,原本完顏烏古乃還準備支援高麗大軍五千重騎,可被立威心切的高麗將軍謝絕了。
結果,五千遼軍重騎對東麵壓來的女真大軍發動了決死衝擊,掩護著一萬五千重騎向西衝破高麗軍的攔截,揚長而去。
那可是至少十萬高麗軍!
好在,遼軍的輕騎和步軍全軍覆滅,可這有什麽用?!
遼陽城本就高偉險峻,再加上遼軍主力重騎坐鎮,如今這仗硬生生拚成了消耗戰!
早知道如此,還拉上什麽高麗人做什麽?遼軍野戰根本打不過女真勇士!
每當攻城被擊潰,完顏烏古乃總會默默看著遼東的夜空,幻想著當初若是沒有高麗軍,遼軍能逃掉幾千人就了不起了,說不定現在早就兵臨大定府了吧…
唉…可女真人缺少鎧甲、糧草,最關鍵的是遼東的地形,要想征服遼東半島,必須要有水軍的配合!
這些,都是女真的軟肋,隻能依靠高麗。
高麗人對自己的弱點和長處了解的更加透徹,除了襲擊遼軍時高估了自己的步軍實力之外,這場戰爭所有的一切都在高麗人的算計之內。
先是和女真人談妥了遼陽府的歸屬,這是高麗王與完顏烏古乃白紙黑字歃血為盟的基礎,複興高句麗就離不開遼陽,再說了,和大宋翻臉目前來看風險頗大。
獲得遼陽府和遼東半島、長白山地區,占據險要的地形,不斷地為女真人輸送物資,支撐他們去和遼軍、宋軍直接對抗。
維持一支龐大的海軍,封鎖京東東路出海口,封鎖渤海,從海路上確地確保國土的安全。
女真人人口有限,沒有穩定的產糧地,冶鐵工藝落後,他們,離不開高麗!
在遼國和大宋的雙重壓力下,女真人除非是腦子進了水,否則絕對不敢過河拆橋,唇亡齒寒的道理,哪怕是野蠻人,也能深切的體會到。
按照原計劃,拿下遼陽府後,女真人在前方廝殺,高麗人就在身後沿著遼西走廊,建立一連串的城堡,徹底將遼東、遼西收歸囊中,最後在東北亞,與女真人一東一北,完成對大宋的戰略包圍態勢。
這就是女真、高麗兩股勢力的最終目的!
而這,也是大宋將會麵臨的最危險的局麵!
……
“呼”,李現一口氣將敵情分析說完之後,長籲一口氣,垂拱殿裏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趙禎皺著眉頭深思,宰輔和相公們有的臉色鐵青,有的大汗淋漓…
這都是當年大明王朝邊事崩潰的戰略原因,建奴和韃靼一東一北,牢牢牽製著明王朝的九邊軍鎮,隨著軍戶製度的糜爛和李自成的崛起,延續兩百餘年的明王朝轟然倒地!
大宋比起大明最大的優勢在於財政,有人說明軍從戰績上看實力高於宋軍,絕對有失偏頗,漢人的軍隊戰鬥力一直很強,隻是大宋倒黴,它的崛起與超級帝國的崛起處於同一時期。
而朱元璋時代,蒙元的巔峰早已過去了,明軍麵對的是一個四分五裂的異族統治者,作為曆史上唯一一個從南到北完成統一的王朝開創者,朱元璋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大宋比起大明還有另外一層優勢,一個已經接近徹底漢化的契丹政權作為盟友,一個戰鬥力遠遠低於蒙古鐵騎的高麗,更穩固的國內環境,更開放包容的統治階級。
並且,還有自己這樣一個開了金手指的穿越者。
“知己知彼,料敵先機,有燕王在,此戰我大宋輸不了!”趙禎先是給禦前會議定下了基調,這仗一定要打,而且戰事可能的不可能的,都被李現算準了,這要是還能輸,在場的各位都可自己掘墳去了。
“除廣南南路、廣南西路、西藏路、興慶南路,天下各路共計庫糧兩百餘萬石,支持這場戰事大宋毫無壓力!”晏殊率先出班肯定,沒辦法,在場的全是新政派,自己這個保守派老大此時不戰隊,擺明了跟官家過不去。
“另外,官吏的選拔也在進行中,戰事一旦完結,官員們可以立刻北上接收遼國疆土。如今唯一缺失的,就是各府、縣的衙役,按照慶曆四年頒布的《監察法》和《新稅法》,所有的差役全部取消,可每縣需衙役四十人,府治所在需衙役五百人,整個東京道和中京道至少需要衙役萬人!”
李現緊跟著答道:“遼國中京道、東京道歸屬大宋後,河北東路、河北西路已經無需在設守城邊軍,廂軍人數也可大幅度縮減,可以在退役的軍人中征招。”
韓琦在一旁點點頭:“有些士兵常年征戰,就算分下退役田也不知如何耕種,與其土地荒廢,不如給予公職,也可繼續為國效力。”
這是個好辦法啊,趙禎聽完語氣輕鬆道:“韓相所言極善,就依次辦理。”
晏殊躬身道:“臣遵旨!”
趙禎將目光在殿中眾臣身上轉了一圈後,沉聲道:“諸位愛卿可還有疑問,今日燕王在此,等他北上了,有什麽話可就不方便說了!”
“為何不將遼國君臣一網打盡,放起西去,恐有放虎歸山之嫌…”
李現抬頭一看,卻是範仲淹。
“範相所言亦是朕心中所慮,燕王可有話說?”趙禎心中暗喜,連忙出聲附和道,作為趙家子孫,日日夜夜想要將契丹勢力一網打盡!
“陛下、範相,”李現拱手行了個禮,接著道:“放契丹人西去實則用的是驅虎吞狼之策!”
趙禎不動聲色,範仲淹偏著頭思索片刻恍然道:“莫非是因為西夏餘孽?”
“是也不全是,野利拓石流竄大漠後,在杭愛山穀地征服了當地的蒙古部落乃蠻部,收兵甲五萬,乃蠻部與高昌回鶻有世仇,野利家斬殺乃蠻部首領後,與高昌回鶻的關係逐漸緩和;
高昌回鶻時刻威脅著我大宋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又是陝西路與西藏路南北交匯的重要通道,若是野利氏賊心不死,勾結回鶻一旦南下,西北邊疆又將烽煙再起!”
範仲淹反駁道:“按燕王之前所言,回鶻不是阻擋我大宋向西崛起的攔路石嗎?如果回鶻王有不軌之心,那就趁勢滅之!”
“範相,打仗講究先發製人,回鶻是要解決,可必須是在我大宋選定的時間、選定的戰場去解決,我們與契丹人有協議,他們西去之後,是要為我大宋牢牢盯住漠南的野利氏…”
“蠅營狗苟,國與國之間就應該光明正大,燕王此策失了我大國風範,臣懇請將契丹王室一網打盡!”範仲淹不顧李現還未說完,罕見地打斷了他的發言!
“臣附範相之意!”晏殊內心狂喜,範仲淹在幹嗎?!
李現更是一頭霧水,範相你這是什麽意思?!
政事堂中自己和富弼關係非常好,韓琦是自己的義父,平時也就和範仲淹交流不多,可曆史上慶曆新政可是你老範主導的啊。
新政黨內部互相傾軋,這是什麽節奏?!
李現看向韓琦,後者一臉無奈地回了個眼神,富弼轉過頭朝範仲淹努努嘴,意思是這事兒和他可一點關係都沒有…
關鍵還是在趙禎!
李現急忙對趙禎道:“陛下,言無信則不立,宋遼協議已經形成決議,此時更替方才有失我大國風範!”
趙禎沉默了半晌,方才出聲,語氣不悲不喜:“燕王所言有理,範相所言…嗬嗬,亦有理…不過剛才燕王所言不虛,以後若是對朝政有意見,應當早些提出來…好了,對戰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李現心中大驚,什麽叫“範相亦有理”?
喔次奧,老子萬無一失的戰略,到底動了你範仲淹什麽蛋糕了?!
韓琦擔心再有什麽波折,連忙帶頭道:“臣等無異議,餘事還請陛下聖裁!”
在場朝臣們俱是躬身附和,趙禎也順勢結束了朝議。
不過範仲淹的這個小插曲,卻無異於給李現的北征,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