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金,廣南西路,邕州城東北。
“老子特麽的造的什麽孽,大熱天的陪你個孫子來西南曬太陽,喔次奧!”李現躲到一顆參天古樹的樹蔭下,像狗一般伸著舌頭,左手拉開胸甲,右手不住朝甲縫裏扇風,可連這風,都是熱的…
“咕嘟咕嘟…”狄青也不搭話,坐在樹根上大口灌著清水,距離邕州城還有十來裏了,得虧官道修好了,要不然這一路跋山涉水,沒有三四個月,絕對走不到西南。
麵對李現的嘲諷,狄青決定,不搭理,自顧自喝著水,享受著樹蔭下的絲絲涼意。
“哎,狄瘋子…老子和你說話呢!”李現見狄青毫無反應,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屁股。
“說毛,熱…”
“你還知道熱?我在汴京是不是提醒過你,讓你把毛給紮起來,我說了,陛下看著你一頭毛心煩!你特麽的出了東京路你紮起來有個毛用,早紮起來這大熱天的用得著出來受這罪?”李現越說越氣,去年也是這樣,夏天去南方,冬天回北方,哪兒不舒服就往哪兒靠啊…
這一路上類似的話語李現說個沒完沒了,狄青一開始還願意和他爭論,如今懶的開口,用手比劃成刀子,在腦袋上不停劃拉著,意思是,要不剃光了,你就滿意了?
古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剃光頭除非出家,否則就是大不孝。
李現當然不希望陷朋友於不孝,施施然在狄青身邊坐下,自言自語道:“我府上四個女人,除去組建炮軍一個多月沒回去,其他時間一個女人平均才陪了幾天啊…”
“末將在汴京總共就待了一個月不到…”狄青插話道。
“嘖…但凡有點情商的人,這個時候,輪得到你擺功勞嘛?”李現心中暗暗有些焦急,滅了交趾,狄青的地位鐵定水漲船高,若處世還是如此莽撞,難逃曆史上的悲慘命運!
“行了上雲,我輩武人行事磊落,心直口快,莫要學了那些相公們的扭捏!”
喔次奧,老子一心為這孫子著想,怎麽還成了扭捏…
“狄將軍,膽敢直呼燕王名諱?!”李現的專用監軍袁德海剛巧走到此處,連忙出聲提醒道。
“哎哎哎…沒你什麽事兒,我自會找陛下分說,走走走…”李現連忙揮揮手,將袁德海揮退,袁德海“哼”了一聲,轉身而去。
他怕的是李現,這狄青算個什麽東西?!
李現徹底無語,依袁德海的性子,此事定會上報,此事可大可小,就看陛下心情了…
“唉…漢臣(狄青的字),等此間事了,待回了汴京,不要再披頭散發了,你要是能做得到,兄弟我送你兩個俏婢!”
“果真?!”狄青轉過頭來,兩眼幽幽冒著綠光。
“說話算話,兩個俏婢,我送到你汴京的府上。”
“嗨,不就是紮個發髻嘛,我紮就是!”狄青一聽來了精神,自己好不容易滅了西南土司打進大理,卻因為出身低微,朝中沒有奧援,最終連個爵位都沒封上,要說心裏沒氣絕無可能,這也導致自己在汴京的吃穿用度頗有些緊張。
吃吃喝喝還行,不過因為形象問題,導致不少良家不願將女兒嫁給自己,也負擔不起高昂的聘禮,而且汴京城裏,俏婢的價格也越來越高,往往打聽了價錢,也買不起。
“不僅僅是頭發的問題,回京後給我日日在府上讀書,好好學學怎麽說話!”
“行,我試試…”狄青咬了咬牙道。
李現聞言起身站到狄青麵前,嚴肅地說道:“漢臣,你為當世帥才,奇裝異服的人多了去了,可知為何官家獨獨對你不爽?”
“…”
“唉…”李現對此活寶遲鈍的情感洞察力感到由衷的悲哀,歎了口氣道:“那是因為官家對你有期望!”
“我…?”狄青張大嘴巴,指著自己,不可思議道。
“啪”的一聲,氣不打一處來的李現狠狠抽了狄青腦袋一下,狠狠道:“對!就是你,特麽的長點心,別把自己玩兒死了!”
說完不再理會茫然的狄青,對著官道對麵樹蔭下的任懷亮吼道:“啟程!進邕州!”
“大軍啟程~~~”
“啟程~~~”
高呼聲此起彼伏,整個官道的兩側樹蔭下猛然間似乎活了過來,人頭躍動,戰馬嘶鳴,騎兵、工兵、炮兵,三千餘人在道路兩旁歇息了一天,此時已經申時正,火辣辣的太陽明顯偏西,十來裏路,天黑前進城!
“皇家炮軍第一軍”大旗打在了隊伍的最前麵,軍旗為紫,軍號為金,兩種禁忌之色宣示了這部人馬濃厚的皇家氣息,全軍達到騾馬化,除了特殊地形,其餘時間全部坐車或是騎馬,彪悍的氣息隨即在官道上漫延開來。
“出發!”石鑫騎在馬上,忍著酷熱大手一揮,大軍轟隆隆向南而去。
邕州城。
城牆上搭著涼棚,這天氣若是不加遮攔,半個時辰就會中暑,即便如此,守軍也是兩個時辰更換一趟。
“官道上有動靜!”一聲高呼打破了城牆上守軍們的昏昏欲睡。
“當當當…”警鍾鳴響,南方的城池都是傍晚開始了生機,蟄伏了一整天的百姓,趁著清涼,剛剛讓城市開始蘇醒,轉瞬又回歸了一片死寂,大街上隻有匆匆而過的軍士,邕州地處西南邊境,交趾人經常越境劫掠,也許這一次又是哪處被襲擊了吧。
“宋軍!”
“禁軍!燕…燕王殿下!!!”
城牆上突然探出幾顆頭顱,衝著城牆內正在整軍備戰的邕州都巡檢宋洵喊道。
“撤去警鍾!”宋洵衝城牆上喊道,隨即將整軍事務交給別人,自己匆匆衝上城牆,向東北遠眺。
“皇家炮軍?這是什麽軍隊?”口中喃喃道,不過燕王的旗幡倒是顯眼,蘇洵囑咐不可輕易打開城門,一邊靜待大軍到來。
“好家夥,全是騎馬坐車的…”
“狄將軍的旗幡,這是要打交趾了嗎?”
“炮軍?這是啥軍?”
“那些個馱馬後麵拉著什麽?”
城牆上議論聲陣陣,如此奇特的軍隊平生第一次見,以往的宋軍,大多步兵為主,行軍靠的可都是十一路。
“什麽情況?”宋洵身後響起一聲疑問,轉身一看,邕州知府已經到了身後,連忙躬身答道。
“啟稟大人,燕王殿下來了…”
“哦,我接到聖旨了,前些日子讓你整備的營房可曾安排好?”
“早已安排妥當!”宋洵心中納悶,軍隊開拔怎麽會下聖旨?不應該是樞密院公文麽…若是樞密院公文,府衙理應將公文下發巡檢司衙門才對…
知府端起手中的千裏鏡,端詳片刻即道:“是燕王殿下,開門吧,讓軍士們整隊,殿下應該要校閱!”
“這…”宋洵啞然,你見過燕王?
“這什麽這?本官與燕王殿下有過幾次交情,斷然無誤!”知府沉聲道,轉身下了城牆。
“列隊!開城門!”宋洵無法,隻得依令行事,隨著城門洞開,知府竟然跳上一匹戰馬,出城迎接去了。
大人去歲從汴京貶官到此,說不定真認識燕王吧…宋洵也匆匆跨上馬匹,跟了上去。
“哎…你是?”領頭的是石鑫,見到知府後,大感眼熟,意外中又想不起來。
“燕王呢?”
“殿下在後頭,馬上來…”石鑫正答著,身後馬蹄聲淩亂起來,轉身一看,李現和狄青領著親兵隊上到前來。
“哈…這不是沈主事?!你怎麽…”
“下官邕州知府,沈卞,拜見燕王殿下!”
石鑫方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在城門口教自己禮儀的那個禮部主事麽…
“快快請起,哈哈哈,原來是老熟人了,接到聖旨了沒有?”李現哈哈大笑起來,他鄉遇故知,放在哪兒,心情都會變好。
“八日前已接到聖旨,營房也已經準備好,殿下可先安排大軍駐紮。”
“好!”
“這是邕州都巡檢,宋洵宋大人。”
“下官拜見燕王殿下!”宋洵一聽,連忙在一旁下跪行禮。
“剛才可是你在城牆上?”李現笑著拉起宋洵道。
“正是下官,下官不知殿下到此,臨敵處置,請殿下恕罪!”
“有個屁的罪,邊關重地怎麽謹慎都是應當的,今歲宋大人考成當為稱職!”
沈卞看了看宋洵,微微一笑,對李現道:“還請殿下移步城內。”
“嗯,傳令,大軍進城!”
“進城~~~”
……
戌時正,知府衙門燈火通明,眾人圍在地圖邊,一邊吃著水果,一邊商議著。
“今歲正月,李佛瑪率五萬精銳擊占婆,占婆國王乍鬥戰死,擊破占婆國王都佛拭,擄掠而還,今歲六月起,交趾在諒山不斷增兵,威脅我大宋西平州,如今估計,諒山守軍已達到兩萬!”沈卞對著地圖款款而道,李現聽得頻頻點頭。
“諒山為升龍城北的屏障,若是涼山一失,升龍城就門戶大開了,看來李佛瑪鐵了心要和大宋對抗,其心可誅!”
“殿下高見,如今諒山守軍的主將為太子李日尊,此人驍勇善戰,有勇有謀,不可小覷!”沈卞道。
“唉…諒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難打…”李現看著地圖搖頭道。
“殿下,後續大軍何日到達?”沈卞問。
“後續?沒有後續,今歲三司財政拮據,炮軍為皇家所有,用的都是陛下的內庫銀錢。”
“就這三千來人?”
李現飄去一個白眼,沒有接話,轉而問道:“邕州駐軍情況如何?”
沈卞哪裏察覺不出這不耐煩,心中驚覺有些不妥,臣子妄議王爵,還是大宋最得勢,最能打的武功王爵,剛才李現完全可以以擾亂軍心,當場將自己拿下。
算了算了,聖旨上隻說聽後燕王調遣,自己做好分內事即可,想想自己怎麽被貶的吧,教訓還不夠?
“殿下,邕州地處廣南西路最邊緣,境內邊軍共三萬人,邕州城駐軍三千,其餘都駐紮在邊境各軍寨!”
“西平州多少宋軍?”
“兩軍萬人!門州駐紮五千人,祿州駐紮五千人,另七千人分散在山川險關之中。”
“嗯,祿州向東南方向的宋軍都撤出來,全部駐紮到思明州,思明州作為大軍的屯糧之地。
門州往西北邊境的宋軍緊守關隘!
門州、祿州兩地守軍各抽出千人,移軍上、下石西州!”
眾將聽後,細細看著地圖思索,狄青首先開口道:“思明州東北的太平寨、古萬寨,地處糧道中心,若交趾奇兵襲擊,我軍糧道會被切斷;
還有上下石西州,如鐵鉗緊緊卡住糧道,單憑千人守護太托大了,我軍若集結在西平州,這幾個戰略要點一旦有失,恐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殿下三思啊!”
狄青一席話說的廳中眾人不住的點頭,糧道就是大軍的生命線,思明州到西平州僅有一條土路路況尚可,一個閃失就是大軍盡滅的下場。
“糧草…交趾僅有富良江平原產量,我大軍壓上西平州,諒山守軍必然增兵,他們,能耗多久?”李現低頭踱步道。
“李日尊…這家夥我了解過,用兵頗為大膽,我大宋地大物博,交趾的壓力絕對比大宋凶險,他,會不會兵出險招,學那曹孟德,輕騎襲烏巢之舉?
可本王絕非袁紹,這破綻,可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殿下的意思,上下石西州是餌?”石鑫插話道。
“掠川想的不差,諒山可不好打,崇山峻嶺一座挨著一座,一點點推過去,這仗得打多少年?”
“可若隻是奇兵偷襲,就算被我軍全殲,也動不到交趾人的根本!”狄青繼續問道。
“交趾人的根本…交趾的根本從來就不是這諒山!”李現湊過來,陰森森地說道,眾人都雲裏霧中不知何意。
“砰”的一聲,李現右掌重重拍在地圖上的升龍城,喝道:“交趾的根本,在富良江平原!在升龍城!”
“殿下所言確實,可去往升龍城的道路,被諒山所隔,難道大軍飛過去不成?”沈卞疑道。
“嗬嗬嗬…你們都忘了,戰爭,從來不是兩軍廝殺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