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電交加,晴朗的下午瞬間如同傍晚般幽黑,一場人間慘劇隨著瓢潑而下的暴雨漸漸消逝,大同城的北門附近,屍體堆疊著屍體,門洞中無數散發著香味的軀體一層層疊成了肉山,縱使李現之前經曆過類似的情形,此時也有些忍不住嘔吐的欲望。
“唉…造孽啊,我怎麽造了如此殺戮,數萬無辜的漢人啊…”李現有些失魂落魄,為自己沾滿同袍鮮血的雙手而感到深深自責,拒絕了任懷亮遞來的鬥笠,任憑雨水從頭頂滑落,大同城接近二十萬人口,無一存活!
雨水落在盔甲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若是在平時倒顯得輕靈動聽,可在李現這會兒聽起來,每一下就像一個漢人亡魂的低語,正向他訴說著無盡的冤屈!
雲中大同,這座千年曆史的古城,輝煌的命運在曆史長河中截然而止,一場大火,一場屠殺,以後怕是隻會存在於史書和吟遊詩人的傳唱中了吧。
“伯爺…”任懷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啟明…我殺了這麽多漢人,這麽多無辜的人,我本意是想救他們的…”
“伯爺焚城是為了家國大義,您也是無心的…”任懷亮一時也找不出話語來安慰李現,半天嘟囔出一句,連他自己都有些汗顏。
“是我下令放的火,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回京後我自會向官家請罪!”
“伯爺不用自責了,雲騎哨騎抓到一個遼軍信使,是耶律重元的大軍派來向大同報信的,妄圖繞過我軍!”
“哦?他們來得好快…帶過來!”
親兵在城外用帳篷打了一個簡易的雨棚,李現顧不得擦拭臉上混雜的雨水和汗水,冷冷地審問信使:“何時出發的?”
遼人雙唇緊閉,閉著雙眼一言不發。
“我喜歡硬漢,來人,一根一根掰斷他的手指…”
遼人雙目猛然睜開,噴出仇恨的火焰,李現看也不看,隻是讓親兵盡快動手,親兵掰開那遼人握的緊緊的拳頭,抓住小手指反方向一使勁。
“哢嚓”輕微的斷裂聲傳來,遼人牙關咬得緊緊,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五官扭曲在一起,似是在忍受滔天的劇痛!
李現一揮手止住了親兵道:“再給你一次機會,缺根手指日後還能拿刀,再說,耶律重元的一舉一動我想想也能猜個大概,問你隻是為了驗證,說不說?”
雙目冷得像冰,話語中沒有一絲感情,麵對如同魔鬼的大宋定西伯,遼人心理防線奔潰了,殿下被他騙的團團轉,大同也毀了,為什麽沒有看到百姓和戰俘?屠戮幹淨了?
“前日從鄯陽城出發。”
“中途可曾休息過?”
“日夜兼程,沒有歇息。”
“嗯,那耶律重元大概快到懷仁了…可有公文書信?”
“…有…”
李現使使眼色,任懷亮上前在遼人懷中摩挲了兩下,掏出書信遞給李現。
匆匆一掃,突然間眉頭皺了起來…
“蕭達善下令屠盡城中漢人…?!”
“大遼皇太弟殿下說過,漢人會夥同宋軍裏應外合,殺了也是好事…”
“嗬嗬嗬…這麽說,漢人不是我殺的,哈哈哈…我燒死的全是遼人!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哈哈哈,這就是大同城中遼狗的報應!”李現心中結締一去,充滿了複仇的快感,從劊子手到複仇者,心靈經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宋狗!你說什麽?城中的遼人百姓是無辜的…”遼軍信使一聽恍然大悟,隨即心中泛起深深地恐懼,這簡直就是來自地獄的惡魔,竟然將大同城屠戮幹淨了!
“無辜…?哈哈哈,那你去地獄控訴我吧…殺了他,大軍即刻出發!”李現冷冷地宣判了他的死刑,轉眼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出爾反爾,你說了要留我性命的…啊!”
任懷亮收起長劍,呸了一口:“伯爺說了,仁義誠信隻對漢人講,爾等畜生,見之殺之!出發!”
“伯爺有令,大軍出發~~~!”
“全軍向西,連夜趕路~~~!”
“出發~~~!”天地連成一片的曠野上,雄渾的軍令聲響徹四方!
……
“懷仁竟是成了空城…人呢?!”耶律重元氣急敗壞道。
“殿下,城中空無一人,所有大戶府邸都遭到了洗劫,城內外到處都是屍體,而且…都是我們遼人的屍體…”
“混蛋!畜生!連老人和孩子都不放過!他就是個瘋子!”
“殿下,大軍糧草隻夠吃三日的了…”
“亂我軍心,殺!”耶律重元雙目中殺機頓現,可憐的軍需官瞬間就丟了性命,身邊眾將都屏氣靜聲,唯恐招來殺身之禍。
“大同凶多吉少,傳我命令,連夜行軍,明日午時前必須趕到大同!”
“末將領命!”
耶律重元憋屈至極,留下萬人駐守,催促鄯陽盡快運送糧草過來後,盡起剩餘的十餘萬騎兵,不顧奔波勞累,連夜向北追擊而去。
“殿下!殿下!”次日上午,奔馳了一夜的遼軍騎兵人困馬乏,尚在堅持行軍的途中,此地距離大同隻有不到三十裏,再堅持片刻就到目的地了。
雖然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是什麽,但總算讓這無休無止的行軍帶來了希望。
“什麽事?大同怎麽樣了?宋軍可還在攻城?”耶律重元騎在馬上也是疲憊無比,可心中掛念大同安危,一見哨騎回來,顧不得休息急忙問道。
“大…大同,大同毀了!”哨騎也不知該如何描述,仿佛剛從地獄走了一圈,話語中帶著深深的恐懼和不安。
“毀了?被宋軍攻克了?蕭達善呢?潰兵呢?”耶律重元沒聽明白,腦海中一連串的疑問。
“殿下,大同如同墳墓一般,被燒得一幹二淨,城中軍民…盡歿…”
“噗…”耶律重元奔波數日早已心力憔悴,此時聽到如此噩耗,一口老血再也壓抑不住,噴了出來,重重跌下馬來,身旁的親兵手忙腳亂,趕忙扶起他,不停地驚呼:“殿下!殿下…”
“…大同…我大遼的…西京,西京啊!陛下…臣無能,臣無能…嗚嗚嗚…”
看著往日裏縱橫睥睨的皇太弟殿下,竟然如孩童般無助痛哭起來,身旁的將領和親兵都黯然地下了頭顱,自從與宋人開啟了戰端後,帶給他們這些大遼勇士們的,盡是失敗和屈辱!
“…我沒事…扶我起來,走…去大同看看…”耶律重元掙紮著站起身來,推開攙扶,吃力地跨上戰馬,身子搖晃了兩下,沉聲道:“出發,去大同…!”
城牆處處垮塌,城內盡是廢墟,一片焦土,縱使昨日一場大雨,城內還有零星處冒著冉冉青煙,到處都是屍體,有被刀槍殺死的,還有的是全身看不到什麽傷口,直挺挺地伏在地上,最多的就是一具具燒得焦黑的人形碳柱,分不出原來的麵貌。
城市死一般的寧靜,偶爾有遊蕩的野狗,雙目赤紅,嘴角還掛著血肉,成群的烏鴉分布在各個角落,見有人接近,就騰起一片黑雲。
最慘的要數北門,屍體疊著屍體,血肉黏著血肉,衣甲與皮膚粘在一起,輕輕一撥動,就是一塊塊熟肉掉了下來…
耶律重元一邊走著,一邊看著,麵無表情,雙目無神,往日的豪邁與自信早已煙消雲散,如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往昔的繁華變成了廢墟,鮮活的同胞成了屍骨,為什麽…為什麽宋人會出了李現這樣的魔神!
“宋軍去了哪兒?”
“殿下,看痕跡是向西去了,大同往西一百餘裏,有左雲軍鎮!”
“左雲…大同都守不住,左雲還能撐多久…”
“殿下,恕末將多嘴,大軍明日就斷糧了!”
“……”耶律重元聽了後久久無語,從頭到尾,自己都被李現算計在棋盤之中,什麽朔州、什麽陳家穀口、什麽麟府路,全都是幌子,全都是騙局,可笑啊,自己盡入彀中卻不自知,還信誓旦旦要扯下他的頭顱,差遠了…差遠了啊!
“殿下…?”那將領見耶律重元發呆,忍不住開口問道。
“距離最近的城池是哪兒?”
“東北奉義縣。”
“走吧,去奉義…這麽多人,沒有糧草能幹什麽?”耶律重元失神道,盡是英雄末路般的失魂落魄,已經失敗了,別把大軍弄出什麽意外,到時候真的就沒翻盤的機會了,隻餘李現到底是什麽目的,自己不願再去想,說實話,也想不出來,今後大遼再無西京道了。
望向城垣周圍層層疊疊的屍山,一麵殘破不堪的軍旗耷拉在城頭,旗杆歪歪斜斜,直直刺向昏黃天空的硝煙,遠處長河之上,一輪渾圓的血色落日,耶律重元無奈地搖了搖頭,帶著無盡的不甘與痛苦,離開了大同殘垣。
慶曆二年七月一日,宋軍破遼國西京大同府,業火焚城;七月二日,破左雲軍鎮;四日,破平魯;五日,破鄯陽;六日,與曹英部東西夾擊,擊潰陳家穀口數萬遼軍精銳,自此,朔州光複。
定西伯李現,統領兩萬餘禁軍轉戰數千裏,傷亡不到千人,一戰封神;
大遼皇太弟耶律重元,損兵失地,被遼興宗賜死,在病榻上喝下了禦賜的毒酒,飲恨而亡;
趙禎下旨,為大同城中被屠戮的漢人百姓張目,從明年開始,不再向遼國支付歲幣,遼皇收到國書後並不理睬,繼續帶著寵妃親兵遊獵去了。
八月,大軍凱旋,汴京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