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富弼作為正使的大宋使團來到府州,遼皇得知府州城下之敗後,呆坐在皇宮中足有半天不見外人,最終隻是給在麟州養傷的皇太弟耶律重元下了一道聖旨,讓他全權負責西京道兵事後,就跑到奉聖州遊獵去了。
“定西伯,韓相都和本官說了,這次能有幸代表朝廷與遼國談判,還多虧了您的功勞!”
“新政能讓大宋強盛,本伯一直以大宋複興為己任,為國出點力氣,也是應當的,富相這趟與遼人接洽,倒不必有什麽壓力,駐紮在長城附近的百戰雄師,就是您最大的底氣。”
“來時官家召見,下官見官家話裏話外,可都是對定西伯之策了然如胸啊…”
“呃…嗨,這點雕蟲小技怎麽瞞得住官家?查查陣亡名單不就知道了,大軍轉戰千裏,陣亡才一千餘人,哪裏像是無力攻城的樣子,哈哈哈…”李現聽到這裏有些愕然,這明擺著在力挺革新派啊,那自己還擔心啥。
“那官家都知道了,為什麽不換了我?”這回輪到富弼有些不解。
“富相,別想了,官家擺明了在支持新政,好好談判唄,兵不血刃取回二州,這功勞足夠進政事堂的了!”
“那是自然,伯爺針對對遼談判可有什麽需要叮囑的?”富弼笑眯眯地拱拱手道。
“那是相公們擅長的地方,我可不插手,反正這麟、豐二州鐵定得要回來對吧?其他的也不著急,反正就是讓遼國形成習慣,下次再要什麽地方,也不用費這麽多口舌…”
“哈哈哈,伯爺和下官想到一塊兒去了,這習慣不分好壞,養成了就行!”
“哎,富相,你準備怎麽和遼人談判,那皇太弟聽說這次兵敗後就倒下了,那叫一個慘啊!”
“自然是擺事實講道理,心平氣和地與大遼皇太弟敘敘兩國友誼,萬年和平…”
……
麟州城,坐落於長城關外,自府州戰敗後,黑山威福軍司連忙從駐軍中抽出兩萬騎兵,星夜奔赴來援,而東勝州因為春耕在即,精銳皮室軍全部喪命於府州城下,而部落中再也抽不出空閑的男丁能夠用於征戰了。
朔州關南盡失,趙珣部攻克寧遠鎮後,大軍北上,與偏關城隔河相望;曹英部則與數萬朔州援軍,相持在陳家穀口,遼軍打不進來,曹英也趕不出去,而整個朔州關南地區,在河東路不斷增兵的背景下,逐漸恢複了平靜。
麟州官署。
“我朝要求大宋,退出侵占朔州關南各州府…”
“耶律重元何在?!”
“我朝要求大宋,釋放關押在府州城中的戰俘…”
“我隻和耶律重元談!”
“我朝要求大宋,賠償朔州關南部落損失八十萬貫…”
“次奧!本官乃大宋正使,國書上寫得明明白白,大遼的談判正使是你們的皇太弟、耶律重元!老子不和你這等無名小卒囉嗦,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一樣得不到,我們走!”
談個毛的談!耶律重元壓根就是輕視大宋,自己也不出麵,派出副使出來斡旋,富弼火眼金睛卻不是個好相與的,咬死了必須見到耶律重元,否則就要攤牌再戰的模樣,在他的強勢下,大宋使團個個挺胸疊肚昂首出了麟州城。
“咋啦?談得這麽快?富相果然厲害…”李現一見,這不剛去一個多時辰,怎麽就回來了?遼人的好習慣這麽容易就養成了?
“定西伯,遼人太不講道理了,耶律重元都不露麵,談個毛線?!”富弼無奈道。
“哦…好說,等著!”李現立刻明白了,安慰富弼道。
一炷香後,長城腳下五十輛床弩車一字排開,對準一個長城垛口,一口氣射上去了一千枚爆破彈…大地為之顫抖,硝煙散盡後,長城出現了一段毀牆…
李現對看得目瞪口呆的富弼道:“富相,遼人都是蠻夷不講禮節,咱們作為禮儀之邦不可失了身份,要不您現在再去碰碰運氣?”
“…伯爺言之有理,倒不應與胡虜一般見識…”
“報…”一個哨騎匆匆從前方奔來。
“怎麽了…遼軍出擊?”李現問道。
“大將軍,遼人副使出城與我軍接洽,邀請我朝使團去麟州談判,說是剛才他們正使身體抱恙,有誤會,這會身子好了…”
李現轉過頭看向富弼:“富相,您看,遼人也是心向我中原孔孟之道的,也是有懂禮儀的人,您要用大海一般的心胸去感化他們!”
富弼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哈哈哈,伯爺說得對,我剛才…太狹隘了!”
……
“我朝要求大宋退出朔州關南、賠償朔州關南遼人的損失、釋放關押在府州的戰俘!”雙方剛剛重新在麟州官署坐定,終於現身的耶律重元就冷冰冰地開口道。
富弼用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麵,就是不說話。
耶律重元說完條件後也微眯起雙眼,閉目養神。
官署中一片詭異的寧靜,雙方談判人員見正使不說話,自己也不好開口,整個下午就這麽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轉眼到了申時正,富弼打了個哈欠,捶捶腰背,起身對耶律重元施了個禮:“大遼皇太弟殿下,明日辰時再接著談吧,今日時辰不早了,還得趕回軍營吃飯。”
“交戰不斬來使,宋使請自便,本王也餓了,明日再談吧。”
望著遠去的宋朝使團的身影,副使對耶律重元問道:“殿下,宋使為何不說話?”
“哼!他在等我們的交換條件,我偏不說,憋死他!”談判的主動權歸屬相當微妙,主動提出交換條件在友好的交涉中往往能夠收獲友誼,但是在戰場的談判桌上也就代表著失去了主動。
……
“富相回來了,談的怎麽樣啊今日?”李現下午睡了一覺,這會兒精神特別清爽。
“哼!那老小子,隻提要這要那,不說交換條件,倒是挺沉得住氣…”
“哦?有這事兒?等著…”李現轉頭大吼道:“唐渡!”
“末將在!”
“趁著天還亮著,延興軍越過長城紮營,把我們那杆‘天下第一軍’的大纛旗,拉到長城上去!”
“末將領命!”
……
次日晨,麟州官署。
“我朝要求大宋退出朔州關南、賠償朔州關南遼人的損失、釋放關押在府州的戰俘…作為交換,我朝退出麟州、豐州!”耶律重元雙目中流露出屈辱的神色,昨晚宋軍一陣忙活,讓整個麟州城上下一晚上都沒睡個好覺。
“原來如此啊,那我也說說我朝的條件吧。遼軍退出麟州、豐州!”
“…沒了?”
“昂,你還想要啥?”
耶律重元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朔州關南是你們搶的吧,得還!”
“不可能!你好歹也是皇太弟,打過仗吧?曉得現在什麽形勢吧?再說了,別說朔州,就說幽雲十六州,那也是原本我漢兒的疆土!”
“你也說是漢兒疆土,跟你宋朝有個毛的關係!”
“我大宋繼承中原衣缽,行孔孟之道,自然代表漢人,那幽雲十六州就是你們遼人搶的,還好意思和本使提還?!”富弼覺得坐著有些吃虧,於是也站起身來對著耶律重元懟道。
“我呸,幽雲十六州漢人有的是,我大遼也可代表漢人…”
“我去你個鬼!你大遼皇室皆是契丹人,怎麽如此厚顏無恥,還和我扯代表漢人!?”富弼擼著袖子,狀態已經接近罵戰。
“狗東西,我大遼打下的疆土,一寸也不還!”耶律重元雙手叉腰,滿臉漲得通紅。
“那我大宋打下的疆土,就該給你!?你醒醒吧,我的天啊…大遼皇太弟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富弼說的唾沫橫飛,氣勢毫不遜色。
“倉啷”一聲,耶律重元竟是氣不過,拔出彎刀指著富弼罵道:“宋狗出言不遜,信不信本王宰了你!”
“次奧!遼狗!你有本事就來砍我啊,來砍!我富弼就站在這,讓你一刀砍下去,咱們就來打個賭,城外的大軍會不會放過爾等畜生?!”
“哇呀呀,老子砍死你個王八蛋!”耶律重元見勢真要上去砍殺,卻被身邊副使連忙拉住,宋軍那毀天滅地的天雷召喚術,可不是開玩笑的。
“來啊,你倒是砍啊!我富弼要是眼睛眨巴一下,我就跟你姓!來來來!”富弼說著就指著自己的腦袋往耶律重元方向逼了過去,大宋的副使也是傻了眼,我滴媽呀,真是開了眼界,富相公這嘴炮功夫了得,不過你要死在了麟州,你確定遼人不會順手把使團給洗了?
連忙起身拉住了富弼,嘴裏不停勸道:“富相公萬萬不可如此…皇太弟殿下,把刀子收起來…哎哎哎…都來幫幫忙啊!哪有談判殺人的啊,你們這些遼兵都不想活了嗎?去把你們主子的刀給下了…”
官廳中一片混亂,公文亂飛,如潑婦罵街一般熱鬧,副使衝護衛的遼兵使了使眼色,遼兵趁耶律重元一個不留神,奪下彎刀就跑,而富弼也在隨行使臣的拉扯下,漸漸平複了下來。
兩人都是臉色通紅,胸膛劇烈的起伏,喘著粗氣,麵對麵隔著長桌案對坐,互相瞪著的雙目中似乎有熊熊烈火在燃燒。
良久,富弼突然眉開眼笑,端起桌上的茶輕輕喝了一口,官廳中所有人都如同見了鬼一般,這…失心瘋了嗎?
“大遼皇太弟殿下,我朝正式向貴國提出以下提議,若是貴國執意侵吞我朝朔州關南地區,我朝將會從明年開始,停止向貴國賜予‘澶淵之盟’所要求的白銀和布絹!”
富弼語氣輕鬆,帶著一股歡喜,而對於耶律重元來説,卻猶如晴天霹靂,當頭棒喝!
大遼…不能沒有“歲幣”!